这是一个依山旁水的村庄,东望山峦起伏,绵延在视野的尽头,山上盛产的巴林鸡血石闻名遐迩。西面是查干沐沦河,流域内孕育蒙元文化和契丹文化,被巴林草原称之为母亲河,百十户村民日夜听着母亲河的汤汤流水。村头伫立仙人掌一样的石碑,油黑的石面上镌刻着金黄色的字体——珠腊沁。
“珠腊沁”是蒙古语,汉译是神灯的意思。可是,在这空旷苍茫的乡野中,神灯在哪里?
“喏,那就是。”
顺着牧民手指的方向,一千多棵奇形怪状的古榆树扑入视野。这些古榆皲裂粗悍,枝干虬屈,蓊郁葱茏,树干不是很高,但很粗壮,树形随意伸展,就像一个手持龙杖的长寿老人,微笑着注视着世间百态。它们与西北大漠的胡杨一样,挥发着令人震撼的视觉冲击力。这片衔着岁月沧桑的古榆便是牧民心目中的神灯,神灯光耀着一个古老的传奇姻缘。当年大清公主走出皇宫,下嫁巴林就有了神灯的传说,而牧民依树而居,这个村庄又有了另一个名字——树中。
清顺治五年,清太宗皇太极的女儿固伦淑慧公主就要出嫁了,她的夫君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巴林色布腾郡王,做媒的是她的侄儿康熙皇帝,这门姻缘多半是为大清江山社稷。临行前与母后孝庄皇后话别,依依情深,母女泪迹潸潸。坐上装饰华贵的勒勒车,最后望一眼紫禁城,预感到此次走进大漠,将续写文成公主和王昭君的和亲故事,百感交集。与公主一起陪嫁的还有七十二匠人和300户随扈仆从,浩浩荡荡的车队一路向北。当他们离开京城穿过古北口,凛冽的漠北风迎面扑来,行至西拉沐沦河已是深秋,对岸就是巴林草原了。残阳如血,晚霞余辉洒在河面上,宛如一条火龙在水中腾跃,公主驻足河边,发誓要建座桥,把漠北边关与中原连在一起。走进巴林草原腹地,随行的工匠比照宫廷的模式建造王宫,草原人以民族的最高礼节欢迎这位仪态端庄的王后。牧民们说,公主的到来,给淳朴深俗的草原带来无限福祉,似清风扑面,母仪巴林。七十二个能工巧匠带来的是进步思想和文化,沉静的巴林草原从此与大清王朝同频共振,悠扬的马头琴与蒙古长调传向华夏。草原人太爱这位慈母一样的王后了,以至于公主六十九岁百年后巴林人三选墓地,让公主在风水最好的地方安息,她在西拉沐沦河上捐建的石桥命名为公主桥,在珠腊沁村南面的山岗上建了公主庙。在民间,有关公主的故事脍炙人口,尤以“榆林”卫队最动听。传说固伦淑慧公主去世那天夜晚,黑魆魆的长夜无风,河水哀吟,长歌当哭,巴林草原沉浸在哀婉的氛围中。倏然,平地冒出一千双手托举神灯,公主长眠后这些神灯不灭,后来化作一千棵榆树,常年为公主守灵,珠腊沁的村名也由此延传至今。
传说固然有演绎色彩,实际上这些“神灯”的出现远比公主去世时早的多。据林业树龄专家考证,这些古榆最长树龄在530年以上,如此推算应是在明朝了。古榆是巴林草原一道独具魅力的风景,能存活至今完全是大自然的造化,另与榆树的生长习性有关。榆树没有其他树种那样的骄矜,属于大众化朴素的树种。榆树的形象的确有些憨态,更谈不上挺拔伟岸,扭曲伸展过于随意,形成各种各样无拘无束的造型,展示着大自然的野趣美与豪放。九曲八弯的造型倒使榆树躲过采伐,做檩木显然不行,做板材又不规整,使用价值偏低使榆树被边缘化,这反倒使它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长,生命周期无限延长。
年代久了,风吹雨蚀树干生出树洞,成了山兔野狐栖息的场所。榆树适应性强,多生长在恶劣的风沙干旱环境中,从来不用刻意浇水和抚育,它的存活凭借自身生命力的顽强。榆树盘根错节,迅猛的沙尘暴刮过,别的树都残枝断臂受到伤残,唯有榆树岿然不动,傻呵呵地立在原地。入春,榆树率先吐出嫩叶,那是北方春天的第一抹淡绿,这浅浅的淡绿像碎花一样,花瓣的形状像铜钱,因而当地人都叫树钱。树钱又称榆树花,叶面平滑,味甜可口,孩子们经常爬到树上采树钱吃。我家院子里就有一棵歪脖子榆树,我记事时就长在那里。小时候妈妈给我们讲榆树钱的故事,现在想来绝对能编入《格林童话》那样的故事书。相传很久以前,一片古榆树林里住着几十户人家。一天,一位衣不遮体的讨饭老人来到村里,饿得奄奄一息,村里人端出米饭把老人救活。老人气色恢复后,见家家日子过得都很苦,却乐善好施给他饭吃。老人很感动,微笑着对乡亲们说:“你们的日子会好的。”对一个乞丐说的话谁都没当回事儿,就各自回家睡觉去了。第二天早晨,村中央的那颗老榆树的树枝上挂满了铜钱,晨阳里熠熠发光,而那位要饭的老人却神秘地消失了。乡亲们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就使劲摇树抢钱,从早到晚一直摇个不停,直到把树枝摇断。第二年入春后古榆树吐出新绿,树枝上又挂满了铜钱,可摇下来后落到地面就变成了树叶。乡亲们很是费解,这时古榆树说话了:“你们贪心过重,本来树神送来的树钱应该有序采摘,合理分配,可你们却一阵疯抢,把树枝都弄断了,伤了树神的心。”原来他就是那个要饭的老人。乡下的孩子,不知装了多少母亲的故事,清纯的心地不愿费神去破解其中的真谛,可是临到暮年又重拾起来讲给孩子们听。
珠腊沁的古榆树群,已经成为当地一个民俗旅游景点。顺着新修的柏油马路,来到村头那尊刻着“珠腊沁”的界碑旁。艳阳高照,天蓝的透明,微风里携裹着青草的气息。一千多棵古榆树散落在近万亩的沙地上,丰满的树篷侧枝几乎贴着地面,千姿百态的树形有如未加修饰的天然盆景,有的扭曲着身子环顾四望,有的歪着脖子昏昏欲睡,有的蓬头垢面像个不善修饰的悍妇,有的张开枝桠等待久别的情人。每棵树上都挂着铝制的胸牌,那是林业专家给出的树龄鉴定书,最小的也有三百多岁了。个别被雷电洗劫过的古榆枝干残破,树头被残忍地削去,它们依然挺起躯干悲壮地活着。在古榆树群里游走,莫名其妙地涌起怆然的感慨,放眼望去是茫茫的苍凉古道,耳边隐隐传来古老恢弘的岁月旋律,由衷地感到生命力是如此的强悍,似乎它们永远不会死,褶皱的树皮里,储藏着历史的深邃和长生不老的神奇。
不远处就是公主庙,庙门正对着这片虔诚的“神灯”。灰砖碧瓦的庙宇,掩映在绿色葱茏的松柏中,杏花谢了,杜鹃花接力盛开。一扇朱红的殿门“吱呀”打开,尘封的历史扑面而来,端坐在正堂祭坛上的固伦淑慧公主发髻高挽,衣着华贵,白里透红的脸颊洋溢着贵族的神态。在公主庙佑护的山岗下,就是岗根村的怡园。时代的变迁让人始料不及,富庶起来的农民也玩起了休闲,岗根是闻名遐迩的巴林石村,每条街都以石头命名,每户人家门楣上都悬挂着诗意化的巴林石牌匾。村北的怡园是由树林改造的,原汁原味,里面的果树尚在花期,花落后便开始孕果。参天杨遮住曝晒的阳光,
空地上的绿草鲜嫩,林间小径铺上石板,曲径通幽,里面自然少不了榆树。这里的榆树年代更为久远,矮墩墩的树干比木缸还粗,树篷夸张,像头顶着一片绿色的乳云,树荫下摆着石桌石凳,清新芬芳的气息直往肺管子里窜。怡园对面山坡上,固沙灌木郁郁葱葱,十几个洁白的蒙古包如蓝天遗落下的云朵,每个蒙古包都是一个牧家乐,与古榆树群、怡园、巴林石村旅游景点相得益彰。
从怡园返回还要经过古榆树群。夕阳西下,晚风习习地吹,灿灿的晚霞给榆树镀上一层金辉,这些由“神灯”脱胎转世的千年古榆,点亮时也会是这个样子吧。每棵榆树上都筑着箩筐一样的鸟巢,白鸟归林时啾叫泛起,平静的榆树林平添生趣。想起茅盾先生的《白杨礼赞》,“白杨树实在是不平凡的,我赞美白杨树”,这样的赞美之词移植到榆树上也是可以的。榆树虽然平凡,但它朴实无华,默默地,不张扬,骨子里不惧严寒和风沙,这样的品格成就了榆树寿星般的高龄,同样值得赞美和尊重。
古榆,是生命的树。
版权声明: 本站原创内容欢迎转载,转载请注明出处“环球美术网www.caanets.com”;本站发布内容部分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本站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