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伙儿都叫他“宝哥”。
叫他“宝哥”是有缘由的。1985年在老山前线打仗,像他这样能写会画的秀才,在团里凤毛麟角,自然就成了团里的“宝贝疙瘩”。偏偏这个宝哥还长得很帅。
不仅颜值很高,宝哥还有几分血性,不怕死。团里的一线阵地他几乎都跑遍了,这还不过瘾。当他得知担负“军工”任务的五连,是团里伤亡最大的一个连队时,他就“泡”在了五连。伤亡最大是一个什么概念?这个连的伤亡比例达到了50%。
宝哥当时的职务是“新闻干事”。本来,跟着军工连上阵地,他是不用背物资的。可宝哥偏要像普通战士一样,背着物资上阵地,看看到底有多危险。
记得那是一个伸手能见到五指的夜晚,宝哥背着一箱罐头就上路了。开始很紧张,跟着大伙儿走着走着就不紧张了。宝哥回忆说,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人有点困乏的时候,突然天上传来了尖利的呼啸声。没等他反应过来,黑暗中不知是谁拉着他便死命地跑,一头钻进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坑道,随后便是一阵山崩地裂的炮弹爆炸声。爆炸的巨响撕心裂肺,这是在影视剧里绝对感受不到的……
知道他是团里的“宝贝疙瘩”,一线阵地的官兵对宝哥还是偏爱有加的。比如,在一线阵地,大家只能用咸菜就饭的时候,连队干部会拿出最好吃的给宝哥享用。有一次午餐,大伙儿碗里只有雪菜的时候,连长却把一罐牛肉罐头扣在了宝哥的碗里,这让宝哥感动得咽不下饭。
阵地上的子弹和炮弹都是不长眼的。宝哥说,死亡离他最近的一次,是一枚炮弹在他脚下几米远的地方爆炸。好在是山地,刚嶙兀立的怪石头救了他。如果是在平地里,他就去见马克思了。
1985年的大年除夕,央广的春节晚会要录一段“李海欣高地”官兵给全国人民拜年的话。这项艰巨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宝哥的肩上。那时团里没有微型录音机,只有“三洋4500”。这款录音机的块头比罐头箱还要大。除夕年夜饭前的鞭炮响起来的时候,宝哥背着一个硕大的录音机上路了。为了躲避敌人的子弹,在只有膝盖深的战壕里,他几乎是匍匐前进着。宝哥毫无忌讳地说,就像狗一样趴在战壕里前行。
“李海欣高地”是老山前线最危险的阵地,距离敌人的阵地只有20多米。通往“李海欣高地”的最后一段路,被官兵们称为“生死线”。之所以叫“生死线”,是被居高临下的敌人用高射机枪标定好了,只要一有动静,一梭子弹就能把行走在“生死线”上的活物拦腰打断。大白天要通过这条“生死线”,非死即伤。
宝哥说,他是用吃奶的劲、用最快的速度通过“生死线”的。爬上“李海欣高地”后,完好无损的宝哥,弱弱地带有几分诧异问阵地上的战友:敌人今天咋没有打枪啊?
战友也一脸的蒙圈,对着宝哥说:只能说你运气好,撞上狗屎运了呗!
30年后,宝哥说,那一路,是他看到人生中最美的一段风景,美得有点不真实!
(二)
从老山前线下来,宝哥干了两件让旁人十分诧异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把二等功给推掉了。打了一年多的仗,他冒着生命危险采访,发表了300多篇新闻稿。部队凯旋归营,要给他记二等功,他死活不要。
宝哥说,他有一个战友,上海人,也是团里的一个秀才,画画画得非常好。如果团里非要来个画画排名的话,宝哥说,上海兵排第一,他排第二。
上海兵上阵地前的一个晚上,来跟宝哥道别。两个秀才有点惺惺相惜,俩人都认为这只不过是短暂的分别。
宝哥再次见到上海兵的时候,他已经是躺在担架上,牺牲了。宝哥说,军功章就应该给牺牲的战友。我活着,就是上帝给予的最高奖赏。真要了那枚二等功奖章,我这一辈子都会活得不自在。
第二件事就是打报告转业。
打入伍那天起,宝哥就立志要当一个作家。他一直记着一位名人说过的诤言:伟大的生活才能造就伟大的作家,伟大作品往往是作家坎坷痛苦经历的结晶。宝哥认为,我现在有了生死的经历,有了最为艰难困苦的生活,成为一个响当当的作家没问题。
和平年代看似平静的生活也一样磨砺人,宝哥扛着一堆书和一台电视机就解甲归田了。
回到镇江那个小地方,宝哥依然保持着冲锋的姿态在追逐自己的梦想。在写了不少东西、拍了《一百首歌》的片子后,宝哥发现,影视作品在文艺界日渐风生水起,比作家更牛的是导演。于是,他就决定去考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
来到北京,宝哥才知道自己有多土,土得快掉渣了。报考北京电影学院的,不是留着飘逸的长发,就是戴着蛤蟆镜穿着喇叭裤。宝哥往他们中间一站,极不协调,还很煞风景。
面试那天,坐在考官席上全是一水的电影界震天响的导演:郑洞天、谢飞、司徒慧敏……
别人上去都演小品,宝哥不会演戏,只能念小品。他念的是自己写的一篇有关老山前线的散记《含羞草》。
《含羞草》念完了,考场鸦雀无声,考官们足足沉默了2分钟。考官们居然没向宝哥提一个问题,就让他退场了。
考官不给你提问题只有两种可能:水平很高,不用问了;水平很差,用不着问。
宝哥属于前者。
若干年之后,宝哥依然认为,世上最纯洁的也是最靠本事吃饭的地方大概就是战场和课堂了。而自己最大的资本,是上老山前线打过仗。
(三)
经过电影学院大师们的几年调教,毕业后的宝哥就雄心勃勃地开始做起导演梦,立志要做一个不仅叫座还要叫好的艺术家。写了一个本子,好几家电影制片厂都说好,可就是没有实质性的投拍动作。
被磨叽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宝哥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又慢了半拍。市场经济大潮下,导演当然还不是最牛的。
直到今天,宝哥还认为自己是被逼着跳入商海的。投入商海的动机很简单,就是为了赚到钱来拍自己喜欢的电影。自己的老师谢飞拍《本命年》只花了70万元,所以宝哥给自己定的第一个经商小目标是赚50万元——大师拍电影需要70万元,自己只需50万元就够了。
令宝哥始料未及的是,商场有时比战场还要复杂,危机四伏。各种意外事件、突发状况、商界陷阱,宝哥都遇到了,最惨的时候连老本都赔光了。现在想起来,关键的时候,还是在部队练就的本事救了他。战场和商场有两点是相通的,这就是风险意识和创新精神。
穿上军装第一次和老兵学擒拿格斗时,老兵就告诉宝哥,要练就一身好拳法,首先要学会挨打,而且挨打的时候还不能闭眼,否则你就看不到对手下一拳要打你哪里。
要说宝哥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别人吃一堑长一智,他吃一堑能长好几智。在商海里呛了几口水后,不仅有了打仗的风险意识,也懂得了各种规避商界风险的套路——其中融入了很浓郁的军人风格。这之后,宝哥的生意就越做越顺了。
有了一定的资金积累之后,宝哥更看重的还是创新精神。这种创新尤其不能少了文艺色彩。比如盖房子,建小区他不仅盖了电影院,还配建了民营的美术馆。
宝哥说,我们买的咖啡都是一个味道,但我给你提供喝咖啡的环境绝不会是一种感受,应该是很有品位和文艺范儿的生活方式。宝哥始终用他的创新精神走在时尚潮流的前列,这也使他的生意做得与众不同。
为50万元“小米”折腰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拍个电影或者拍一个电视剧,也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宝哥说,自己就是一个“客车司机”,把着方向盘,整天忙得有点身不由己——总不能自己下车把一车人丢下不管吧。不过再忙,宝哥有两件事忙里偷闲做着:一是写字画画,二是拳击格斗。
算得上是功成名就的宝哥很认真地说,经济利益最大化不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有人说,宝哥脑子里装的不是文学梦、电影梦、绘画梦,就是书法梦、音乐梦、拳击梦。随着年龄的增大,还有一件事总让他魂牵梦萦。
什么事呢?
(四)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清明节前的细雨淅沥沥地把大地涤荡得一派翠绿。时隔32年,宝哥重新回到那个让人热血沸腾又让人撕心裂肺的地方——麻栗坡。
在烈士陵园,在曾经和自己一起浴血奋战的战友墓前,宝哥敬上了三杯酒,点燃了三支烟。他凝视着夕阳映红的墓碑,与曾经的战友隔空对话:我知道你在看着我,我也知道你永远十八岁……
循着当年战斗过的足迹,宝哥重上老山和八里河东山。猫耳洞还在,只是再也见不到当年同生共死的战友。在云雾缭绕的山间,宝哥似乎触摸到了牺牲战友飘荡在山峰的魂魄。
从老山主峰下来,宝哥带了两棵老山兰回北京。在宝哥的眼里,老山兰就是一首诗,是不能忘却的远方和不忘初心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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