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五月初五是端午节。五月是盛夏之始,草木繁盛,万物滋润,但是疾病也开始流行,因此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五月被视为恶月,五月初五为恶日。为了平安度过,在端午期间,要采取各种形式禳解——后来演化为具有喜庆色彩的民俗活动。然而,究其底蕴,端午,还是令人感到惊恐与担忧,《红楼梦》中贾母带领众人去清虚观打醮祈福,便是这个缘由。然而,打醮之后,《红楼梦》中那些年轻的主人与年轻的丫鬟,是否求得福气而避免了灾沴呢?
赏午
端午,也作端阳、端五。历史上,北京人过端午,从五月初一到五月初五,即从端一到端五,连续五天都浸润在节日的氛围里。初一为小端午,初五为大端午,是端午节的正日子,这一天,家里要举办宴席,故曰“赏午”。《红楼梦》第三十一回,便讲述了这一天“午间”的故事,“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除薛姨妈和宝钗,出席者还有王熙凤、宝玉、黛玉与贾迎春众姊妹,总计八人。至于端午期间,贾府举行了哪些活动,书中没有细说,只是用“蒲艾簮门,虎符系背”一笔带过,使我们难以了解贾府的端午气象。
在历史上,北京的端午是丰富多彩的,王公府第更是如此。在端午的第一天,也就是端一,据金寄水《王府生活实录》介绍睿亲王府中的情况是,“各个院落都要挂堂帘”。堂帘是竹帘的一种,只是较普通的竹帘大,是为殿堂宽大的门槛而特制的。在这一天的黄昏,“每张堂帘上都要贴上葫芦花剪纸,”“窗子外层的间柱上”还要贴上老虎的剪纸,“殿堂正门外,左边摆一盆菖蒲盆景,右边摆一盆艾子盆景,正门门楣上张贴硃砂钟馗像”。这些剪纸与画像,到了五月初六,也就是端六的凌晨,都要撤掉,丢弃到王府外面,谓之“丢灾”。
农历五月是盛夏之始,既是万物生长,也是虫害、疾病易发的季节,因此在传统文化中,五月被称为恶月、凶月、毒月,民谣亦云:“端午节,天气热。五毒醒,不安宁。”五毒是指:蛇、蝎子、蜘蛛、蜈蚣与蟾蜍等五种有毒的害虫。为了规避它们的伤害,在室内或者室外要张贴老虎、葫芦花与钟馗的画像。老虎与钟馗容易理解,为什么还要贴葫芦花呢?因为,在民间文化中,葫芦是降妖伏魔的宝器。葫芦花的做法是;用红色毛边纸剪出一只葫芦,里面刻有五种毒虫,象征它们都被收进到葫芦里面,不能害人了。由于葫芦的底部还有一朵花,故称葫芦花。至于菖蒲与艾子就好理解了。菖蒲是水生植物,叶形如剑,因此又称水剑;艾子,即艾草。这两种植物都有香气,有解毒避瘟的功效,因此要把它们悬挂在门口两侧,《红楼梦》中的“蒲艾簮门”便是这个意思。睿亲王府中采取盆景的做法,只是特例。《红楼梦》中的宁国府虽然不是王府,但是在端一这天,也应该悬挂堂帘,并且要在神堂、佛堂与祠堂里摆上新鲜的樱桃、桑葚与五毒饼。前者是时令果品,在这一天作为供品,取“荐鲜”之意。后者是用面、糖和素油烘烤而成的应节糕点。在这种糕点的表面上,用模具印出五种毒虫的图案,因此叫五毒饼。如果没有樱桃,五月之前出现了闰月,樱桃已然下市,便用山豆子替代。山豆子是一种类似樱桃的果品,但是味道颇酸。到了端五的夜间,或者端六的凌晨这些供品也要撤下来。
在传统的端午节期间,除了吃粽子、划龙舟以外,北京还有许多其他点缀节日的什物与活动,从端一到端午,女孩子们要梳妆打扮,戴上石榴花,走访亲戚,因此端午节也叫女儿节。“王府未出阁的格格、姑娘们,早在节前的十几天,就已备好五色丝线,用以缠绕粽子,手巧的还勒丝成串的小玩意儿,如小老虎、小葫芦、樱桃、桑葚”,这些什物也都要在端六的凌晨丢掉。男孩子们,五岁左右的男孩,在左臂还要系上虎符,“虎符系背”就是这个意思。不仅于此,男孩子的额头上,还要用雄黄酒涂抹出一个“王”字来。在端五这天的宴席上,雄黄酒自然是少不了的,白娘子饮了雄黄酒而显出原形的故事,往往成为席间的谈资。总之,气氛是愉悦、轻松、欢快的。
但是,这一次,王夫人举办的赏午宴席,却有些尴尬:
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便知是昨日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采,也只当是昨日金钏儿之事,他不好意思,索性不理他。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缘故,心中不自在,形容也就懒懒的。凤姐儿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诉了她宝玉、金钏儿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连见了宝玉尚未挽回,自己如何敢说笑呢,也就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贾迎春众姊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无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昨天,是泛指,根据书中“至初三日,乃是薛蟠生日,家里摆酒唱戏”,因此,这一天应是端午节的第三天,也就是端三。在这一天,宝玉和黛玉和好,去贾母处见到宝钗。宝玉问宝钗为什么不看戏,宝钗说:“我怕热,看了两出,热得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说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也体丰怯热。”听到这样的比喻宝钗很愤怒,待要发作又不好发作,只好拿丫鬟靛儿出气。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答言”,不想靛儿因取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见黛玉面有得意之态,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听了这话,宝玉问宝钗:“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宝玉与黛玉前几天闹别扭,刚刚和好,“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在王夫人的宴席上,宝玉、宝钗与黛玉,便是因为端三的事情而显得生疏,因此彼此之间的表情都是淡淡的。
而在端四中午,宝玉来到王夫人房间,对金钏儿说,让她到自己的房里去,金钏儿说:“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王夫人认为是金钏儿勾引她的宝贝儿子,翻起身来打了金钏儿一个嘴巴,又把金钏儿撵了出去。在王夫人的宴席上,宝玉、王夫人与王熙凤都觉得不自在,则是由于金钏儿的缘故。这些人不高兴,影响了贾迎春众姐妹,她们也觉得没有情绪了。
上面说到,端午节也是女儿节,是姑娘们开心的日子,少女之间互赠礼品,主人给仆人节赏,却哪里想到大家并不开心,王夫人给金钏儿的节赏是一个嘴巴撵出去,后面的结局我们都知道了,金钏儿投井自尽,并引发出宝玉被贾政毒打了一顿。在一个本应喜气洋洋的节日里,却发生了这些叫人不高兴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难以想象的。
金钏儿
荣国府有多少奴仆?第六回,讲述刘姥姥出场之时,说了这样一段话:“按荣府中一宅中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事虽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做纲领。”丁,有两种解释,一是指成年男子;一是指人口,这里取后者。三四百应是三百多不到四百,我们假设它是三百八十人,如果知道主人的数量,剩下的自然是奴仆之数。而按照第二回冷子兴对贾雨村的介绍,主人的数量是可以推算出来的。冷子兴说,宁国公与荣国公是兄弟二人。宁国公故后,贾代化袭了官。贾代化死后,次子贾敬袭了官,贾敬“一心想做神仙”,把官位让给儿子贾珍,贾珍也生了一个儿子,就是贾蓉。贾珍的妻子是尤氏,贾蓉的妻子是秦氏,也就是秦可卿。贾敬、贾珍、贾蓉,尤氏、秦氏,加上贾珍的两个侍妾、妹妹惜春,总计八人。如果宁国府的奴仆与荣国府奴仆的数量相等,那么宁国府的奴仆则应该是三百七十二人。相对宁国府,荣国府的主人则要多些,即:贾母、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周姨娘、赵姨娘、贾琏、王熙凤、贾宝玉、贾环、李纨、贾赦跟前人的女儿迎春、赵姨娘的女儿探春、李纨的儿子贾兰以及贾赦后来买的侍妾嫣红与借住在这里的林黛玉。总计十七人,减去这些,荣国府的奴仆应该是三百六十三人。前后相加,贾府的奴仆,总计是七百三十五人。
这些奴仆,依照清朝的奴婢制度,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属于白契,一类属于红契,红契是指载入奴档:“经过官府税契登记,钤盖有官府印信的卖身契”;白契是指仅由“买主和卖身人凭中签立,未经官府钤盖印信,未经录入‘奴档’的卖身契”(见《清代奴婢制度》)。前者在法律上属于家生子,世代为奴,不可以脱离主家;后者与雇工近似,可以通过赎身重新获得独立人格,袭人便是这种类型的奴婢。第十九回,袭人因为母亲患病回到家中,宝玉去她家看望,袭人告诉宝玉,她的母亲和哥哥准备再过一年把她赎出去。听了这话,宝玉愣住了,问袭人:“为什么要赎你?”袭人反问宝玉:“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人在这里,怎么是个了局?”袭人敢于和宝玉说出这种话,是因为她不是家生子,她是卖到荣国府来的,虽然是“卖倒的死契”,但“明仗着贾宅是慈善宽厚之家,不过求一求,只怕连身价银一并赏了还是有的事呢。”但是,袭人还是没有离开荣国府,因为她看到了可以做主子的希望。
与袭人不同,贾母身边的鸳鸯、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儿、玉钏儿以及彩霞则是家生子,不可以脱离贾府,到了婚配年龄,由主子指配给身份相当的小厮。但是也有例外,第七十二回,王夫人开恩放出彩霞,让她母亲做主,“随便自己捡女婿去吧”,没想到,却结果更坏。旺儿媳妇听说后来求凤姐,请求配给她的儿子,彩霞知道以后,很不愿意。因为旺儿的儿子,相貌丑陋,酗酒赌博,而且“一技不知”,赶紧让她的妹子小霞去找赵姨娘,希图通过她挽回可以预见的厄运。彩霞本来与贾环相契,赵姨娘也喜欢,便去和贾政说,希望贾政发话,把彩霞给了贾环。但是贾政不同意,认为贾环年纪尚幼,再等一二年也不迟。而这时的凤姐已经命人唤了彩霞之母,“那彩霞之母满心纵不愿意,见凤姐亲自和她说,何等体面,便心不由意的满口应了出去”。
因为是家生子,主人便可以把其中的年轻女性视为玩物而肆意侮辱。《红楼梦》中的贾赦,看上了贾母身边的鸳鸯,要把她纳为侍妾,让他的老婆邢夫人去说,鸳鸯不同意,邢夫人便去凤姐那儿了解鸳鸯家里的情况。凤姐告诉邢夫人,鸳鸯的父亲叫金彩,两口子在南京看房,哥哥叫金文翔,是贾母那边的买办,嫂子是贾母那边负责浆洗的头儿。贾赦于是把贾琏找来,问金彩的情况,贾琏说金彩现在得了痰迷心窍的病,“那边连棺材银子都赏了”,如今人事不知,即便把他找来,也没有用。贾赦大怒,又把鸳鸯的哥哥金文翔找来,贾赦说一句,金文翔应一声“是”,贾赦道:“你别哄我,明儿还打发你太太过去问鸳鸯,你们说了,她不依,便没你们的不是。若问她,她再依了,仔细你的脑袋!”金文翔和鸳鸯说了,鸳鸯便拉了她嫂子来到贾母处,在贾母跟前跪下,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贾母。贾母听了气得浑身乱战,贾赦无法,不敢见贾母,终究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名唤嫣红,收在屋内。
与鸳鸯不同,金钏儿是王夫人的丫头。在端午的第四天,或者说,第二天便是端午节了,在这一天,宝玉来到王夫人房内,见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宝玉轻轻走过去,把她耳上戴的坠子一摘,金钏睁开眼睛看是宝玉。宝玉拉着她的手,悄悄笑道:“我明儿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吧。”金钏儿笑道:“你忙什么!”又说:“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说到这里,只见王夫人翻起身,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宝玉见状,一溜烟跑了。而金钏儿半边脸火热,一声也不敢言语。丫鬟们见王夫人醒了,都走进来,王夫人便叫金钏儿的妹妹玉钏儿,说道:“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听到这话,金钏儿慌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但是王夫人哪里肯听,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领了下去,“那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了”,最后是在井底寻觅到自己的归宿。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死去的是金钏儿?分析起来,一方面是王夫人的暴戾、残毒,在她看来勾引她的宝贝儿子,绝对不可以容忍;再一方面是金钏儿的幼稚与无知,在她看来,被主人撵出去是一件见不得人的耻辱之事。这就不仅是主人,而且包括家生子,双方的事情了。王夫人一个嘴巴把金钏儿撵了出去,见不得人的想法则把金钏儿逼进了死路,这当然是愚蠢的,是封建制度潜移默化的戕贼——也就是制度杀人。在这样的制度下,跳井是必然的,不跳井才是可惊愕的,何况金钏儿那么一个稚弱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不去跳井呢!
纪历
从端午的第一天,到端午,也就是第五天,在连续五天的日子里,红楼之中的人物是如何度过的,他们之间发生了哪些——愉快与不愉快、幸福与不幸的事情,如果做些简短的记录,或者会得出某些有意思的结论。
第一天,端一。贾母、李氏、凤姐、薛姨妈、宝玉、宝钗、黛玉、迎、探、惜三春等人去清虚观打醮。听说要去清虚观,别人还都可以,“只是那些丫头们天天出不得门槛儿的,便是个人的主子懒怠去,她也百般的撺掇去”。但是,王夫人终究没有去,只有她的两个丫头金钏儿与彩云跟了凤姐去。
在清虚观,张道士问宝玉的年龄,要给宝玉提亲,又端来一盘子小道士的贺物,宝玉看见一只赤金点翠的麒麟,宝钗说,史湘云也有这么个物件,只是小些。宝玉听说,“手里揣着,却拿眼睛瞟人。只见众人倒不大理论,惟有黛玉瞅着他点点头,似有赞叹之意”。
第二天,端二。宝玉听说黛玉中暑了,前去探望,因为张道士昨日提亲的事,话不投机,两人反而闹起别扭。宝玉“见黛玉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后悔不该与黛玉“较正”。“这会子她这个光景,我又替不了她,心里想着,也由不得滴下泪来。”老婆子们见二人闹得不可开交,急忙告诉了贾母,还是“贾母带出宝玉去了,方才平复”。
第三天,端三。宝玉与黛玉和好后去贾母处,见到宝钗,因为天气热,宝钗体丰怕热,宝玉将其喻为杨妃,黛玉暗自高兴,宝钗很不愉快,换了一种方式将宝玉与黛玉奚落了一番。
第四天,端四。宝玉去王夫人处,与金钏儿调笑,王夫人认为金钏儿勾引宝玉,给了她一个嘴巴撵出去。宝玉跑回大观园,“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致雨”,丫鬟们把沟堵了,把水积在院内,将“绿头鸭、花鸂鶒、彩鸳鸯”,放在院内玩耍。宝玉把门扣得山响,然而里面玩得热闹,没有人听见。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把袭人踢倒在地,而且踢得不轻,晚间袭人吐血了。
第五天,端午。王夫人请薛姨妈、凤姐、宝玉、宝钗、黛玉等人赏午。因为前两天的事情,大家都无兴趣。宝玉回到怡红院,偏生晴雯把扇子失手跌在地上,将扇骨跌折了。宝玉叹息道:“蠢材!蠢材!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业,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晴雯听了宝玉这个话,冷笑道:“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听了这话,气得浑身乱战。袭人前来劝解,却被晴雯挖苦哭了。宝玉对晴雯说:“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可好不好?”听了这话,晴雯哭了起来,宝玉也伤感地滴下眼泪。晚间宝玉吃酒回来,为了讨晴雯欢喜,让晴雯撕扇子,晴雯把扇子一把接一把撕为两半。
第六天,端午过去了,但是发轫于端午期间的事情却继续发酵。在这一天的中午,王夫人、宝钗、黛玉众姊妹在贾母房间时,史湘云来了。一会,宝玉也来了,夸奖史湘云会说话,黛玉听了冷笑道:“她不会说话,她的金麒麟也会说话。”史湘云随宝玉来到怡红院。贾政打发人叫宝玉出去会见贾雨村。宝玉很不高兴,湘云劝他:“也该常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学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宝玉听了很反感,对湘云说:“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脏了你知经济学问的。”又说:“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黛玉正好来到怡红院,听见宝玉这番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而这时,宝玉见到黛玉,向她表达爱慕之情,黛玉听了这话,不觉滚下泪来,头也不回走了。袭人给宝玉送来扇子,宝玉不知黛玉已经离开,错认为她就是黛玉而继续倾诉。袭人担心“将来难免不才之事”而“可惊可畏,想到此间,也不觉怔怔地滴下泪来”。不久,袭人将自己的隐忧告诉了王夫人,提醒她注意宝、黛之间的关系,从而获得王夫人的赏识。
再说宝玉听见金钏儿“含羞赌气自尽,心中早又五内摧伤”,被王夫人数落了一顿,“背着手,低着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地走着”,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来了一个人,“可巧撞了个满怀”,这人就是贾政。贾政见他“葳葳蕤蕤”的样子,很是生气,这时忠顺亲王府的长史官来到荣府,向他要一个唱戏的琪官,说是琪官被宝玉藏在什么地方去了,贾政气得“目瞪口歪”。贾环这时走过来对贾政说,宝玉拉着“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贾政眼睛都红紫了,喝令将宝玉“堵起嘴来,着实打死”!王夫人知道了,慌忙赶来,见到王夫人,贾政更是火上加油。这顿打非同一般,“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的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去,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王夫人见状,不觉失声大哭起“苦命的儿来”,忽又想起大儿子贾珠,便叫着贾珠,哭起来,“别人还可,惟有宫裁(贾珠的妻子李纨)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落了下来”。直到贾母赶来,贾政才住手,贾母训斥贾政,说到情深之处,“也不觉滚下泪来”。
总结这六天,第一天,去清虚观打醮祈福,非但没有求得福气反而在宝、黛之间制造了猜忌的根芽;第二天,猜忌加深;第三天,二人和好,一起到贾母处,因宝玉说话不当,受到宝钗奚落;第四天,宝玉与金钏儿调笑,王夫人把金钏儿撵出去,宝玉把袭人踹了一脚;第五天,王夫人请大家赏午,本应是一个喜庆的节日,然而因为前几天的不愉快,大家都觉得没有意思;最后,第六天,端阳节过完了,因为金钏儿与琪官的缘故,宝玉被贾政狠狠地打了一顿。五月是恶月,五月五日更是恶月恶日,在东汉的《风俗通义》中甚至记载:“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因此在五月的开端,在端阳节里,人们要采取各种措施祛除、禳解,贾府中的人们也是如此,无论是主子还是丫鬟,从贾母到金钏儿,从宝玉到袭人与晴雯,然而无论采取何种方法,大家都没有躲过,宝玉没有躲过,袭人没有躲过,金钏儿更没有躲过——虽然她也曾去清虚观打醮,这里面有什么道理在起作用呢?在这些日子里,黛玉猜忌湘云,宝钗奚落宝玉,宝玉踹了袭人,晴雯与袭人争吵,为了宝玉,贾母、王夫人与贾政生气吵嘴而伤心落泪,宝玉与黛玉互诉情愫不是在欢庆的时候,而是在不快的猜疑之中,这里面有什么缘由呢?联想袭人转述元春的口谕:“昨日贵妃差了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带领众位爷们等跪香拜佛呢。”虽然如此,灾难依然没有躲过,作为恶月,五月对宝玉而言的确不虚,对金钏儿则更是灾难,是以年轻美丽的生命为代价的,这样的五月,这样的端阳,也过于残酷了。难道作者在这里要传达什么信息?一定要把人物的厄运与五月相连,在时间的节点中讲述人物的命运,这或者是作者的一种笔法,却被我们淡忘的过于久远了。
五月的妖祟与鬼魅,真的难以回避吗?
王彬,学者,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红楼梦叙事》、《沉船集》、《旧时明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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