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遇故知

途经怀化境内洪江古商城，以前不知有这样一个所在，便匆匆拜访了。丽日当空，白云在天，我们沿着坡道来到高悬“洪江古商城”金字横匾的门楼前，只觉得古风扑面。说古城就是了，为何强调古商城呢？顺着并不宽敞的石板路走进城去，渐渐品味出当年“行商坐贾”的韵味。

这座因通商贸易而形成的古商城，坐落于沅水与巫水汇合处，拥水运之利，得区位之便，自古即为沟通滇黔桂湘蜀五省的物资集散地，明清两季获得“西南大都会”之美称，很是发达。

平时多见国内古迹，有修旧如旧者难以尽除浮躁之气，有的像拍摄电视剧的假景。洪江古商城则不然，依旧完整保留明清建筑的原貌与格局，有商号、钱庄、青楼、烟馆、酒家、作坊、客栈、寺院、报馆、戏院、学堂等等古代建筑近四百座，蔚为大观。

走过“高家大院”和“同华昌布庄”，我来到这家经营油料的商行，只见几只饱经风霜的木桶蹲在天井角落里，其辈分不亚于曾祖父。主人介绍这是早年装运桐油的器皿。桐油——顿时唤醒我儿时记忆：雨天的油纸伞、洗衣的大木盆、塑料布问世前的桐油布，还有塘沽造渔船……它们都是离不开桐油的。尽管洪江古商城不复昔日繁华，它对当下“文化健忘症”具有唤醒作用，堪称“实物版清明上河图”。

洪江古商城自然拥有不可替代的旅游景区价值，却没有过度商业化开发，当地从保持历史文化内涵入手，恢复明清古建真实身份，再现昔日古商城独特景观，足可称为中国内陆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活化石”。

无论走进钱庄票号酒家客栈，还是走进报馆学堂民宅寺院，你都会感觉数百年间的商埠生活从未间断。走进镖局大院，恰逢“客户”与“镖头”洽谈镖银事宜；来到税务衙门，可巧官员正在对当事人问案；半路遇到客栈，那“原装店小二”已然迎将出来；即使参观当年青楼和烟馆，也有历史活剧上演：一个富家公子狎妓落魄的悲剧，以及吸食鸦片者面容枯槁处境惨然……这幕幕活剧告诫今人，珍惜生命，端正三观……

时值正午，从巷道里飘出阵阵饭菜香气，原来这座古商城仍然生活着原住民，使得处处充满人间烟火，令人顿生亲近感。是啊，这座保留完好的古商城如果缺了日常生活气息，我们等同流连于整洁清静的博物馆里，只见到照片与展品。我们在鲜花与塑料花之间选择，当然心仪前者。

于是心生感慨。洪江古商城之所以完好如初，或许因为坐落邻近湘西雪峰山边远地区，“养在深闺人未识”。倘若成为地处通衢举世皆知的热门景区，恐怕就会面临过度开发的商业化挑战吧。

出于对古商城原汁原味的珍爱，不免暗生几分担忧——洪江古商城千万不要成为某某旅游景区那样，失掉骨子里的历史文化内涵。关心这座距自己生活尚远的明清古建筑群落，也算是我的心情吧。

沿着石板路下坡而行，宽巷左侧有“天钧戏院”引人驻足。我详细阅读“天钧戏院”的文字介绍，颇为惊喜。

“天钧戏院为天津人所建，此处除演出戏曲外还上演话剧和放映无声电影。当时在洪江的京戏班有闻名黔东南享誉三湘的美猴王陈俊伦、刀马旦云丽霞、名丑郭少亭等名角，演出经久不衰。抗战时期著名话剧演员殷秀芩也曾来此献艺。”

我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此时身在洪江古商城，“他乡遇故知”之感油然而生。此前不知陈俊伦、云丽霞、郭少亭等名伶大名，却知道与民国喜剧演员“瘦猴儿”韩兰根搭档的“头号胖子”殷秀芩，俩人胖瘦搭配曾经合拍电影《难兄难弟》。

依据上演话剧和无声电影判断，我以为“天钧戏院”应当始建于清末民初，也就是说百年前这里依然繁荣昌盛。果然得知洪江古商城衰落于抗战胜利之后。

我急于了解“天钧戏院”始建者姓甚名谁，询问戏院工作人员，皆遇拨浪鼓也。看来是无从考证了。这是此行留下的小小遗憾。

天钧戏院为天津人所建。为何取名“天钧戏院”而不叫“天津戏院”呢？告别洪江古商城时我忽发奇想：举凡国内诸省方言口音，只有吉林长春说“天津”而发音“天钧”，莫非是吉林籍天津人远道洪江始建这座“天钧戏院”？

沅江奔流，不舍昼夜。我带着这近乎孩子气的猜想，离开让我“他乡遇故知”的洪江古商城，却牢牢记住这方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