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庆幸,这一生可以以小说的形式表达自己。小说这东西,讲的虽是别人的故事,作者的影子却总顽强地隐现其中。即便你完全无意识,即便你有时还有意要把自个儿藏起来,小说却由不得你,一出口就带了你的味道,字里行间仿佛处处都可嗅到你的气息,你是绝无逃避的可能。
近年来除了中短篇,我先后写了三部长篇。首先是《冬季与迷醉》,写一位少年在一个冬天里的故事;然后是《葵花》,写一位女性对抗战时期以及过往年代的回忆;然后是《前街后街》,写三位少女对生活的不同选择。虽说故事不同,我却发现,它们都无一例外地涉及了同一个话题,即人在孤独中怎样活着。其实最初写它们时并没这么刻意地想过,《冬季与迷醉》只在想一个人在严冬一般的恶劣环境下是有可能抵达自我世界并因此而迷醉的;《葵花》的兴奋点是在个人和组织、整体的关系上;《前街后街》思考的则是差异,从物质到意识,从个人到他人,从这一世界到另一世界,种种的差异,以及差异中的相似、融合。人在孤独中怎样活着,这一发现让我颇感安慰,因为我知道,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不是孤独的,写孤独的人,写孤独人的活法,无疑最是与读者有共鸣的。当然共鸣不是目的,重要的是,在写作中找到通向自己的通道,往自己的内心深处靠近再靠近。靠得愈近,共鸣也才可能愈强烈。最近看黑塞系列,他写人物的深度真叫人兴奋又绝望,虽难抵达,却知深入人的内心是必须的,它看上去也许不那么宽广,却是一条文学大道。深入人的内心当然首先是深入自己的内心,黑塞说,“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找到自我。然后在心中坚守其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所有其他的路都是不完整的,是人的逃避方式,是对大众理想的懦弱回归,是随波逐流,是对内心的恐惧。”黑塞真是明察秋毫,想想这世上的人,哪一个不是随波逐流贪图省事的,寻找真正的自己,面对内心深处的自己,该有多难,又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常常庆幸,这一生可以以小说的形式表达自己。小说这东西,讲的虽是别人的故事,作者的影子却总顽强地隐现其中。即便你完全无意识,即便你有时还有意要把自个儿藏起来,小说却由不得你,一出口就带了你的味道,字里行间仿佛处处都可嗅到你的气息,你是绝无逃避的可能。你事实上是在一次次地“迎你而上”,或者说是迎难而上,你必须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才不至于半途而废,或是避重就轻走上众人都在走的套路。即便这样,还是值得庆幸,因为寻找自己的通道,不是一览无余地摆在每个人面前的,而小说写作就像一座桥梁出其不意地引你走上了通途。开始你也许还懵懵懂懂不解其义,难免会劲儿往外使,比如故事、语言什么的,但愈到后来,就愈觉出了内在的重要。当然,你的语言你驾驭故事的能力这时已有了太多次的实战,无论内在那头儿有多大的分量,它们都不会像刚上战场的新兵一样畏首畏尾或是胡乱使劲儿了。
内在是什么?我想它该是小说之魂吧。它无处不在又高高在上,它若隐若现又统领一切,在它面前,思想啊、人心啊都不由分说地要黯然失色了。
而魂又是什么?我想它该是那个真正的自己吧,真正的自己找到了,魂自然也就存在着了。
想想,自己找自己都这么难,别人就更找不到自己了,因此,“人的孤独”是肯定的,“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不是孤独的”是肯定的,小说写孤独的人,写人在孤独中怎样活着,无疑也是肯定的了。
忽然觉得,这样的小说似也有了孤独的意味了。愈往下写,与那个真正的自己就似靠得愈近,有时候,会忽然生出些儿胆怯:那个愈来愈近的自己,真就是自己的真相吗?即便真是,以后呢,以后又会怎样?这么想着,罢笔的念头会忽然而至:不写了又能怎样,贪图省事又能怎样呢?可不知什么时候,那个魂一样的东西又似在蠢蠢欲动了,它可真是个统领一切的家伙,只要它一动,我立刻就会被它牵了鼻子走了,什么别的念头都会跑得干干净净了。前面提到的几部小说,记得写每一部时都觉得可能是最后一部了,可是写完不久,下一部的构思就又出现了,因为觉得还有距离,离核心还有距离。什么样的核心,自个儿当时还不大清楚,现在似愈来愈明白了。眼下,对即将开始的下一部,又有了可能是最后一部的感觉。谁知道呢,也许自以为靠近自己了,结果写完一看,离核心仍是有距离。到那时候,估计仍是经不住诱惑,要又一次被牵了鼻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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