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一九五二年底入朝,因战后帮助朝鲜重建,至一九五六年才回国,在朝鲜待了整整四年时间。
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起父亲在朝鲜战场上打仗的故事,也见过父亲当年腰别手枪的威武照片,却从没听说过父亲立功的事,更没有见过他戴军功章的照片。
有一年,父亲从老家来长沙小住时,他很郑重地从提包里掏出一个红布包,待他颤抖着双手一层层打开,原来红布上别着两块三等功军功章,还有几块入朝作战的纪念章。
我很好奇,本想问问父亲这两块三等功军功章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在战场上作战勇敢获得的呢?可是,由于长期以来与父亲疏于交流,我欲言又止。
父亲从朝鲜归国后,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工作,一两年才能回家探亲一次。我从小与父亲在一起的时间极少,加之父亲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小时候我很怕他。长大后,我离开家乡读书和工作,父亲则退休回了老家,因此,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很少。
按说,父亲老了,我也人到中年,我们父子俩应该好好地聊聊家常。可是,由于自小与父亲形成的这份距离感,平时除了日常对话,彼此没有多的话说。
父亲穿上一件旧的草绿色军衣,想将别在红布上的军功章取下来别在衣服上,他老人家表达了让我帮他照几张相的意思。父亲想留下一张这样的照片,其心情我当然是完全理解的。
于是,我边摆弄相机边等父亲将军功章别好后就开始拍摄。然而,患有帕金森病的父亲手抖得很厉害,弄了很久都没有将军功章别好。见到这一情景,我心里突然一阵难过。曾顶天立地、身健体壮的父亲,到了风烛残年之时,竟无法完成这般简单的动作。此时,我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我走到父亲跟前小声说:“我来帮您!”
父亲有些不甘心地叹道:“唉,这手越来越不听使唤了。”我躬着腰贴近父亲身体,将军功章一枚枚细心地别在他的左胸前。
在我的记忆中,平生还是第一次与父亲面对面地如此挨近,他老人家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脸颊上,一种温暖而又久违的父子情感在我心中萦绕。正是这一举动,让我们父子间曾有的那份拘谨和距离荡然无存。
那天,父亲兴致很好,穿着别上军功章的军装很精神,一脸慈祥的笑容定格在那个美好下午的阳光里。
拍完照后,父亲让我将军功章取下来又别在那块红布上。他老人家将军功章轻轻地抚摸了几遍后,又将红布层层包好,然后交给我,说:“这个就放在你这里吧!”
虽然父亲没有多说什么,但我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我在心里对父亲说,我一定会将它好好保管的,并一代代传承下去。
从那以后,我与父亲的交流渐渐地多了,让我了解了父亲过去许多鲜为家人知道的事情,其中有些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在朝鲜战场的一次战斗中,敌机轰炸阵地,父亲的老班长、入党介绍人和培养人奋不顾身扑在父亲身上,老班长牺牲了,父亲活了下来。老班长临终前对父亲只说了一句话:听党的话跟党走。于是,父亲牢牢地记住了老班长这句话,表现突出,多次立功受奖,在朝鲜战场上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因此,我后来参加工作时,父亲特意和我进行了一次深谈。他对我从工作、学习、生活等方面絮絮叨叨了一番。最后特别强调:你走上工作岗位了,就要听党的话跟党走,争取早日加入党组织。这是父亲在政治上对我提出的要求和希望。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转非”是令人羡慕的大好事。而我父亲当时又负责这个工作,经常竭尽全力帮别人办理,但他对自己家属“农转非”的事却从不提起。有一次,单位领导曾主动对他提过,要父亲把自己家属农村户口也解决了,可父亲想到当时“农转非”指标有限,很多人都在争,就没有考虑。因此,我家也就错过了农村人十分渴望的“农转非”的机会。
还有一件事,我初中毕业时,正遇上父亲单位招工,而且单位也给了父亲一个指标。当时,能招工进单位端“铁饭碗”,对农村人来说是一件梦寐以求的好事。可是,父亲却又毫不犹豫地将这个指标给了别人。父亲认为我年龄还小,他的愿望是让我多读些书。幸亏我考上了高中,后来参加高考跳出了农门。如果我落榜回乡当了农民,知道有这回事,当时心里还不知怎么恨父亲呢!
父亲这一生都在默默付出,不谋私利,兢兢业业。无论在部队还是在地方单位,在我看来,他都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优秀军人和共产党员。
如今,父亲已去世近三年了。每次看到他戴着军功章的照片,让我思绪万千。父亲,您放心,您的军功章已永远珍藏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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