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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犹香扣花营

2017-08-14 08:35:37 网络

扣花营。一个坐落在距围场塞罕坝林场不远的小山村。

念这个村名,花和营都得加儿化音——扣花儿营儿,营儿要收得快一点。我随当地人这么一念,顿时就感觉出花儿般的美好与甜蜜,还有几分神秘,并立刻觉出,这就是地道的老北京话!不信您念一下。若不加儿化音呢?我也试了一下,把村民都逗乐了。

历史上,围场县因清康熙皇帝设行围狩猎的“木兰围场”而得名,现在全称为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这是河北省最北端的一个县,县域北部,与内蒙古草原相连。坝上,我初听时,还以为有座高坝,去了才知是当地人对塞罕坝的简称。驱车而上,感受明显:北岭高横,如耸一坝。盘绕而上,恍入云间。前方,天际坦荡林草茫茫牛马成群,身后,层峦低回碧水南流阡陌纵横。坝上,坝下,泾渭两清,高低分明。

扣花营,则身处“坝根儿”,这里既有夏季草原的凉爽,又有冬日中原的暖阳。草原盛开的金莲花,随清风飘到这里四下绽开,避暑山庄的古睡莲,也曾伴驾来这里一展妙容。天造宝地,绮丽山乡。悠悠岁月过去,留下往事桩桩。

就说扣花营吧。给此地起名的人,就是清康熙皇帝。当年康熙每年驻跸热河避暑山庄,一番准备就绪,重头戏就在围场七十二围里唱响。千军万马狩猎,又称木兰秋狝,扣花营一带属七十二围之一,名曰门鲁阿鲁,蒙古语,意为宁静的阴坡,这里山清水秀,土地肥沃,林木葱郁,花草茂密。

据说,随行的后宫嫔妃及阿哥格格中,有一名叫绣花公主的,性情温良。她喜爱这里的花草,常在帐前观花绣花。她让宫女用头盔把花扣住,头盔正面朝阳,后面向阴,既不妨碍阳光照射,又避了马蹄人足和急风暴雨。一天,康熙皇帝来看公主,见帐篷周围扣着许多头盔,感到奇怪,就问:“扣的什么呀?”绣花说:“皇阿玛,你猜猜看!”康熙皇帝揭开头盔,仔细端详后说:“这不是白头翁吗?这里好看的花不是很多吗?”随行的大臣插嘴说:“好看的花是多了,但都一二尺高,只有老婆子花适合用头盔扣,所以公主就选择了老婆子花。”

如果说白头翁,当地人或许不知所指何花,但说“老婆子花”,就人人知晓了。门鲁阿鲁的夏季是花的海洋,有黄花、百合花、野刺玫花、野芍药花、野罂粟花、鸽子花、铃铛花、石柱子花等等,都长得挺高,在风中起舞。唯“老婆子花”长得矮,蓝色小花,不鲜艳,不起眼,很容易被忽略。

绣花公主说:“别的花长得高,引人关注。老婆子花匍匐在地表,又不艳丽,不引人注意,往往被人踩马踏。我要保护它,所以才扣起来。”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怜悯之心,康熙皇帝愈发喜欢绣花公主。回到大营,叫卫兵把营帐附近的老婆子花也都扣护起来,并赐名绣花公主住的地方叫小扣花营,大营这里叫大扣花营。从此大扣花营、小扣花营的名字就叫开了,一直至今。

说起白头翁,此花与众不同——初春方临,乍暖还寒,其他植物尚未变绿,它就开放了,而且一直开到月落秋霜。所以就有民谣说:“老婆子花,不害羞,哩哩啦啦开到秋。”白头翁还是一味中药,主治痢疾、湿疹、痈疮。在古罗马神话中,白头翁花是由女神维纳斯的眼泪落地变成的,爱与美都凝结在这小小的花上。

五十五年前,有一批青年人途经扣花营,歇了歇脚,回头朝家乡的方向望上一眼,就毅然登上塞罕坝,以此为家,风雪造林。如今在一百四十二万亩的面积上,塞罕坝建起了一百一十万亩人工林,昔日沙化严重的茫茫荒原,如今变成了让人叹为观止的浩瀚林海。

四十七年前,大批知青来围场插队,扣花营时属第三乡人民公社。我的一个同学小白回津探亲时曾对我讲:这里民风淳厚地域辽阔,只是生活环境初来时很不习惯。很不习惯?是怎样一个状况才会“很不习惯”呢?我想象不出来。

1984年,第三乡改名为哈里哈乡。哈里哈是蒙古语,是有山岩的峡谷的意思。那一年夏天,我和一些业余作者上坝上采风,知道要路过扣花营,就有些预感:或许会遇见小白。小白家庭出身不好,数年里没有返城和选调的机会,大队支书看他人不错,让他去小学代课,随后又招他成了上门女婿。待到知青大批返城,小白已成家有了孩子,按政策给他转为正式教师,就留在那里。

那天巧了,破旧班车一路行来哗哗作响,到了扣花营突然不响了也不走了。修车需要一些时间,我就在村里转。才下过雨,道路泥泞不堪,在一个低矮的草房前坐着一人,身前有一光脚男孩。我觉得眼熟,叫声小白,他好一阵才答应。岁月无情,当年的小白变成了两鬓染霜的老白……我要进屋看看,他很为难,说天才放晴,屋里还在下。他告诉我房子需要翻修,两个孩子又不大……后来,我通过县里的朋友,帮老白调到县城。十多年前,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提前退了,回天津去住,往下就断了联系。

今年立夏那天,我和一些青年作者来哈里哈采风,第一个点就是扣花营。那时节天气本已放热,但风云突起,下车时却是山披白纱,细雪飘洒。真是奇了,唐代边塞诗人岑参有名句“胡天八月即飞雪”,对此不光长城以南的人们难理解,即便像我生活在避暑山庄旁的,也曾好生起疑,但岑参是亲身体验了才写得出,就如此时哈里哈、扣花营:“夜来北风起,山花犹自香。客至扣花营,雪落第三乡。”我随口吟来,心里便想起当年与老白相见的情景。

知情人说莫奇怪,坝根这里气象万千,一日经历四季,是常有的事。果然,过了一阵,雪粒洒尽,就阳光明艳了。再看扣花营,没了雾里看花,只有碧空如镜,风光如画——白墙青瓦,小院相衔。村路平整,绿树成荫。戏楼宽大,健身广场。空气清新,沁心润喉……

这是扣花营吗?我不敢相信。走进几家探个究竟,家家干净整洁,电视电脑样样齐全。厨间宽敞,洗澡淋浴,厕所坐便,所有一切只比我家好而无不及。到了最后一家,我要详细问问改造的费用,一老汉在内屋说搞美丽乡村建设,没花多少钱。

老汉分明是天津口音。我失口喊了声:老白?

真是老白!他答应着从里面出来,红光满面。

你、你怎么回来了?

扣花营建得这么好,又紧邻塞罕坝林区,空气好,水好,我能不回来嘛?这是我的老房子改建的,我的根还在这儿!

我和同伴,热烈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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