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万提斯没有出生前,阿尔卡拉就是阿尔卡拉,这里有学校,教堂,修道院,商铺食肆,花店邮局,斗牛场以及监牢等。小镇的石子路上,有载着阔人的马车昂首经过,也有弓着背的乞讨者盯着石子路的缝隙,期盼着发现谁遗落的一枚闪光的钱币。教堂的诵经声,咖啡店飘出的香气,与城外的流水和夏日迟迟不落的太阳,交相辉映,向人们展现出一幅中世纪的生活图景。
塞万提斯出生后,阿尔卡拉这座西班牙的小镇,就成了一个伟大作家的艺术摇篮。它也有意无意地,开始为塞万提斯筹谋他的文学之旅。出身平民之家的塞万提斯,贫穷始终像阴云一样笼罩着他,他做过军需官、税吏等,洞见这社会种种的不公。他也经历了战争并在海战中负伤,而且戏剧性地被土耳其海盗劫持到阿尔及利亚,被囚禁五年。
当然,阿尔卡拉也给予塞万提斯人世间那些该有的美好事物,那是无论穷人还是富人都共享的阳光,清风,明月和溪谷。尤其是小镇淳朴的民风和安恬的生活气氛,没有它们,就不会有日后塞万提斯笔下的人物的游历和冒险。
塞万提斯是从阿尔卡拉出发的,所以当他日后用如椽巨笔,为整个西班牙带来荣耀时,四百多年后的阿尔卡拉,成了塞万提斯的阿尔卡拉。当然,也可以说是堂吉诃德的阿尔卡拉。
阳光照耀的广场是塞万提斯广场,街巷的商铺中,随处可见塞万提斯和他笔下人物的不同材质的雕像。沿着小镇的石子路去塞万提斯故居博物馆的路上,最常见的是两种风景,一个是伫立在街道两侧的古老石柱,它们面貌苍苍,纹理模糊,像从中世纪走来的一队老兵,望着阿尔卡拉南来北往的人;还有一种石柱似的风景,不过它们不是伫立在大地上,而是屋顶上,那就是白鹳。
带我们游览阿尔卡拉的华人历史老师,指着一些建筑物顶端的硕大鸟巢说,那是白鹳做的窝。白鹳是迁徙的鸟类,身形巨大,细脚伶仃,喜食鱼虾。这正是它们夏日北归的繁殖期,鸟巢旁的白鹳,远远望去雕塑似的,凝然不动。白鹳通常是一夫一妻制,所以巢边沐浴着阳光的通常是一对。据说政府对这些白鹳也很头疼,因为它们的巢由泥草筑就,厚实沉重,对那些古建筑构成威胁。而它们很喜欢选择在修道院的烟囱旁,在大学的天顶上,在教堂的穹顶上筑巢,好像它们知道,读书人和信奉上帝的人,不会加害于它们,它们可获得蓝天下永久的生活港湾。政府为了保护古建筑,也为了保护那些白鹳,不得不对它们栖息之地进行修葺和加固。就在我不断仰望它们的时候,一只白鹳大概要出去觅食,离开它守卫的家园,凌空而起,越过小镇。那白身黑翅,使它看上去像传播福音的神父。
终于到了塞万提斯故居纪念馆前,可是很不巧,它已闭门。据说它有时上午开,有时下午,时间不定,很有点塞万提斯笔下人物的游侠风格。
在纪念馆前的青石板路上,有一条与众不同的长椅,长椅的一头是堂吉诃德的铜像,另一头则是桑丘的。很多游人坐在铜像之间,与这两位文学史中的伟大人物合影。很奇怪的,当我坐在长椅靠向桑丘时,背后走过一个表情复杂的成年人,而当我切近手执长矛的堂吉诃德时,一位童话人物般的西班牙小公主经过了,这恰似两人精神世界的写照。他们在塞万提斯纪念馆前,栉风沐雨,不是因为铜雕而不朽,而是因为塞万提斯不朽的笔,他为自己的出生地创造了永久的守护神。
《堂吉诃德》 出版之初,按照当时西班牙的风俗,出版书籍要献给某个权贵之人,以求庇护。塞万提斯未能免俗,将此书献给一个叫贝哈尔的公爵。当然,公爵对献词置若罔闻,塞万提斯并未因此而改善境况,直到终了。其实塞万提斯一直在自己的星座上,但真正地熠熠闪光,是身后之事。世界上许多大文豪,都给予 《堂吉诃德》 高度评价,如雨果、歌德、拜伦、海涅、屠格涅夫等等。像中国的 《红楼梦》 衍生出“红学”一样,对于 《堂吉诃德》 的解读,即便是这些彪炳史册的大家,也是各有解读,心得不同。《堂吉诃德》 是杆蜡烛,每个人身处的黑暗和对黑暗的承受力不同,所以领受它的光明也就强弱有别,但这也是 《堂吉诃德》 丰富性的一个映照吧。
行走在阿尔卡拉,我始终觉得这城市上空,有一顶看不见的王冠。王冠的底座就是教堂的尖顶,是老旧的烟囱,是白鹳的巢穴,而王冠的顶端,是流浪的白云。在白云深处,塞万提斯穿越时空,成为这顶王冠最璀璨的宝石。这样的王冠无须加冕,它就属于阿尔卡拉,属于塞万提斯,当然也属于4月23日———塞万提斯和莎士比亚共同的辞世日,如今是尽人皆知的世界读书日。
堂吉诃德从未被打败过,就像谁都不能战胜时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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