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1952年,我从虹口的东长治路搬到长乐路三角花园附近,到1984年再搬到永嘉路译制厂新建的楼,直到2004年离开市中心,我在淮海路附近整整生活了52年。从青年到老年,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与淮海路紧密相连。
首先是襄阳公园,离家又近,节假日是孩子们最好的去处。至今我还保留着我们夫妇和儿时的子女,在襄阳公园拍的照片。
住在淮海路附近的,还有我厂很多同事。例如我厂剪接组的蓝为洁,她的老公,就是著名导演汤晓丹。他们就住在襄阳公园对面的高塔公寓。她有时也会领着孩子到襄阳公园来玩。她的大儿子,那时好像还没上小学。他画一个孩子在放风筝,边上还有几个人在看,其中有老有少,而且表情各不相同。画得实在太生动了。我从没见过别的孩子画得那么好的。这个天才的小画家,就是后来世界上赫赫有名的美术家汤沐黎。他的弟弟就是享誉世界的指挥家汤沐海。他们父子被称为“一门三杰”。
那时上海几乎所有的电影院礼拜天上午,都有学生专场,票价一律五分钱。我家出门没几步路,就是东湖电影院。顺着淮海路往东再走两条马路就是国泰。孩子们想看电影非常方便。
国泰电影院往东是一家很大的鞋店。这家店做的鞋,式样精致。以致2006年,《艺术人生》 节目组请我们去北京做节目时,我想买双新鞋,还从老远的柳州路回到这里来买。再往东则是一家很大的绸缎店。这家店不光卖高档的绫罗绸缎,也卖手工织的蓝花土布。我非常喜欢用这种布做长袖衬衫。五六十年代做的一件穿坏了,就又做了一件。以致刘广宁惊叹道:“从我六零年进厂,就看见你穿这件衬衫,穿了20年还在穿。”这是后话。再往东就是我们上海市电影局的局机关了。五六十年代常在电影局的小礼堂,放电影、作报告。我记得的,就有夏衍关于“细节”的报告;还有电影局长于伶、剧作家瞿白音等人的报告。我还记得于伶有个特别好玩的习惯。他用两根手指夹着香烟,离头大约有半尺远。他要吸烟时,不是把手收回到嘴边,而是把头远远地伸到手边去。以致他报告的内容我已经忘了,他的这个动作,我却仍然历历在目。
那时,所有刚拍好的影片,不论是上影自己拍的,还是北影,长影的,都会放给全局系统的创作干部看。有时,也会放国际上有影响的外国片。国庆十周年,上影拍了十部献礼片,头尾两部 《聂耳》 和 《林则徐》,都是郑君里导演,赵丹主演的,被大家戏称为“红烧头尾”。《聂耳》 在小礼堂放映时,剧中有人问聂耳“你多大?”赵丹回答“十九岁。”全场不禁哄堂大笑,因为自己人都知道赵丹那时已经四十出头了。
电影局斜对面有一家西餐馆,叫“宝大西菜社”。它的公司大菜每客一元钱,包括一盆汤,一道主菜,主菜每天是不一样的,有时是一块炸猪排,有时是一客罐焖鸡,有时是一客罐焖牛肉。还有一小块奶油,一小碟果酱。面包随便你吃多少。就相当于现在西菜社的套餐吧。那时我和张同凝的工资都是103元,李梓和赵慎之也有八九十元。花一元钱吃一次西餐,还不算太破费。所以每当电影局有活动时,我们就结伴去开一次洋荤,打一次牙祭。
我老公,身高1米80。在学校读书时,就是篮球校队的队员。上海解放时,他虽然已经30岁了,仍然是他们工业部第二设计院篮球代表队的成员。我则是我们电影局乒乓球代表队的成员。60年代前期,晚饭后,有时我们夫妻到淮海路上散步,往往顺便到陕西路体育馆看看,不管有什么比赛,篮球、排球还是乒乓球,我们都会花上五分、一毛买张票,看上一场。记得陕西路再往南,还有一座戏曲学校。学校的小礼堂,经常有演出。多半是学员的实习演出,所以票价也只有两三毛钱。在李炳淑等人还是学员的时候,我就看过她和杨春霞、华文漪等四人演的 《白蛇传》 折子戏。有一次,居然还看到了俞振飞和言慧珠唱的昆曲 《断桥》。他们二人可都是当时京昆界的大腕。可惜言慧珠这个一代名伶,竟在“文革”初期,就被迫害而自杀了。
我的三个孩子,都在淮海路或淮海路附近读书。我的长子牧心在淮海中学,就在淮海路襄阳路口。次子牧人,在上海音乐学院附小师从盛建颐老师学钢琴,也在淮海路上,和淮海中学只隔一条汾阳路。我女儿牧遐在市二女中,离淮海路也不过一步之遥。我的几个孩子都在非常理想的学校读书。那时的我,是多么地意气风发啊。
1968年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特别是68届的都要下去。我家牧遐、牧人恰巧都是68届。他们都去了吉林农村。
后来,因为“备战,备荒,为人民”,全国各设计院都要搬到山沟里去,于是我老公的第二设计院也搬到遵义去了。
牧心虽然根据政策留在上海,当了工人,但工厂在郊区,离家太远,也只能住到厂里去。因而上海家里,就只有我孤家寡人了。
1977年,恢复高考,牧心在结婚、生子后,考取上海师大中文系,再去读书。
1978年,牧人凭借上音附小的童子功,考取了北京中央歌舞团歌队的钢琴伴奏。
1979年,我老公因年满六十,退休回到上海。
女儿牧遐也因为嫁到二院去,有幸随着二院迁回杭州。
先是牧遐的女儿由于年满十六岁,可以回上海读书,户口报在我这里。2000年我老公因病去世。女儿、女婿退休后因为要照顾我的生活,也跟我住在一起。这样就显得永嘉路的房子过于狭小了。不得不像大多数老上海人一样,以地段换面积,把新居买在内外环当中的柳州路。
现在,偶尔因为朋友聚会等原因,回到淮海路时,我记忆中的淮海路已经了无踪影。当年与淮海路相关的喜怒哀乐,只有到梦中去追寻了。
2017年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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