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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史铁生的地坛

2017-08-31 10:33:53 网络

我与史铁生的地坛

《山海经》(中国画) 黄唯理 作

有次去北京办事,出了雍和宫地铁站,惊喜地发现地坛公园就在地铁口旁边。失魂落魄的史铁生、《我与地坛》、荒芜冷落而并不衰败的古园、他的恓惶隐忍的母亲、我的大学老师在课堂上对史铁生的赞美之词……一下子涌上心头。看看时间尚早,决定进去走一走。

这个闹中取静的园子不算小,走上一两圈,恰好适合晨练或是饭后消遣。眼前的地坛公园古木参天,柏松银杏排列整齐如阅兵式,草地干净充满生机,规整的园内小路如棋盘纵横——显然,这和《我与地坛》里那个荒芜冷落的地坛已迥然不同。史铁生也说,他来这园子时还年轻,旅游业还没开展,这地方很少被人记起。如今人工开发的痕迹虽然明显,但古木还在,方泽坛还在,我想史铁生的气息一定还在这园子里。

凭老年证可以免费进来游玩,来这里晨练的老人估计有两三百人,有打太极的,有跳广场舞的,还有打门球的抖空竹的。他们的音响并没有开得震天响,可能因为园子很开阔,每一支乐曲都显得悠扬自在,颇有几分四合院里老北京人的悠哉安闲味道。听说每年的地坛庙会办得很好,我想这都是地坛热闹的一面,这份热闹史铁生应该是乐意看到的,他愿意看到人间的烟火气。喧嚣也罢,世俗也好,每一个日升月落不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吗?

就像飘过雪花才叫冬天,有过悲伤和迷茫的人生才百炼成钢。所谓人世的苦与乐,大约就在地坛前世的宁静与现世的热闹里了吧。宁静与热闹都是属于地坛的,这才是一个真实的地坛。想想看,闹市里的这片绿地,怎么可能孤芳自赏而遗世独立?地坛接纳了这一切,这一切也成就了一个真实的地坛。

史铁生在他最年轻狂妄的年龄上,忽然双腿残废了,他想逃避世界,于是在一个下午来到了地坛,这里成了他的另一个世界。地坛毫不吝惜地给了他崭新而高妙的世界观——可见,一个人世界观的形成与其观过多大的世界没有必然关系。你看,有人纵然把这世界观过了,也依然粗鄙茫然。我没有金钱也没有精力去环游世界,我今天只想把这园子环游一遍。

我每走到一条小道,一棵古树下,就想:他的轮椅,应该来过这里,他的母亲或许也来过这里。史铁生喜欢在园子里观察人。那时有一些人来园子玩或者散步,或者穿过园子去上班,这园子便显得有了些生机。我也试着观察园子里的众生,有个在养生园亭子里拉二胡的,显得有些落寞孤寂;有个用拖把大小的水笔在地上写大字的,自得其乐地陶醉着……突然,我发现一个坐轮椅的背影,不觉内心一颤。那人面朝树林,安静得如一幅画,当年的史铁生在园子里发呆,也是这般光景吧?恍惚间觉得是《我与地坛》的情景再现。我悄悄地走过那人身旁,就像不敢惊扰一个夙梦。我当然知道,红尘万物乃天地间匆匆过客,早晚都会随风而逝,浮生若梦诸色皆空,我安时处顺即可。让眼前的归眼前,让想象的归想象吧,我自然不会去刻舟求剑。

《我与地坛》里写到:地坛西北角的斋宫后,有几棵大梨树,会结三片叶子合抱式的小灯笼,精巧好看。史铁生在这里遇到过一对兄妹,妹妹漂亮却是智障,常被人欺负,哥哥为保护妹妹而常与人打架。史铁生于此悟得了许多命运的道理,那些文字极其精彩而睿智。我想,这园子后来被修缮改造了,那些树还有吗?

我绕过斋宫一看,好几棵粗大的梨树,挂着满满的小灯笼,正在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捡起一个小灯笼,哦,真的如书里写的那般好看。只是,斯人已逝,物是人非,我在这园子里徒有唏嘘。

找个路边的长椅坐下来,慢慢消受这无边的风日,忍不住又读了一遍《我与地坛》。

蝉鸣、风吟,仍然一如书中的模样。我旁边的这棵大树一定见过史铁生,树梢的风,也一定见过他。不远处的鸽群也曾盘旋过他的头顶吧?我脚边那几只给过他灵感的蚂蚁为什么依然行色匆匆呢?我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就像书中写到的,有股草木的清新气味,应该和史铁生闻到的一样。

很多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但这个地坛,我从十几年前就偏执地认为是史铁生的地坛。史铁生赋予了地坛新的韵味,地坛在他的文字里,在他的生命里焕发出别样的光彩。当然,史铁生本意无此,他是想在园子里看清自己的身影,想从绝望中找到生的希望之路,想搞明白活下去的支点到底在哪里。最后他想明白了,那就是活着本身是上帝交给你的一个既定事实,是不用想明白的。所以史铁生不再急着去寻短见,他愿意活下去试试看。这一点和复旦大学英年早逝的于娟老师不同。于娟在《此生未完成》一书里,表达了对生命的留恋。她和死神殊死搏斗,不忍抛下丈夫和孩子而去。于娟说“活着就是王道”,你能依偎在亲人身边,能安享天伦,这胜过任何博士学位和职称等级,胜过任何功名利禄。她愿意抛弃一切和病魔做一次交换,可是她还是输了。史铁生和她恰好从生与死这两端对“活着”做了一次审视,最后殊途同归,那就是对生命怀有热烈的爱。余华的小说《活着》则又不同,他想看看人活着,到底能承受多少悲凉与孤独。

史铁生的文字有股静气,适合被岁月淬过火的人慢慢读。一字一句在地坛的晨风里氤氲,我似乎看到一个带着通透微笑的史铁生就在这园子里——哦,不对,《我与地坛》里写到“我已不在地坛,地坛在我”——史铁生与地坛已融为一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读完了长长的《我与地坛》,站起身,抖落一身晨光,望望红墙绿瓦外的车水马龙,再望望苍翠安详的园子,感叹史铁生能遇见地坛真好,或者说地坛能遇见史铁生真好,还有,我能循着史铁生的车轮印在地坛晃悠一圈真好。这一切仿佛早就安排好了一样,我觉得这就是我与史铁生的地坛的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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