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渔鼓的老艺人

那些贫瘠的岁月因为这些老艺人而让众多的生命有了光彩和亮度，更让生命有了一种厚重与质感。那一声声渔鼓道出的是温暖人心的真情，传递的是震颤人心的力量。

在柞水的乡村，农闲时节，弹渔鼓的人就收拾好行囊出门了。他们大都是一些懂音律的老者，弹渔鼓既为生计，也为自娱自乐。

渔鼓艺人所有的家什就是一个渔鼓和一两个蛇皮口袋，渔鼓是他们的看家行头，蛇皮口袋则是用来装收获的粮食的。他们走街串巷，走村过寨，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为人们唱着挚爱不已的渔鼓小曲。这些渔鼓小曲多贴近人们的生活，通俗易懂，且带有教化意义，所以为当地人所喜闻乐见。他们每走到一处，就会受到当地群众的欢迎，唱罢一首还要再唱上一首，一直唱到渔鼓艺人的声音有点沙哑，大伙方才罢休。

渔鼓是一种竹制的乐器，系秦岭终南山上的大斑竹所作，长为二尺六寸，有小口碗粗，筒状，有一首柞水民歌《渔鼓源》，就十分传神地道出了渔鼓制作工艺的整个流程。此歌唱道：渔鼓本是一根竹哎，长在那柞水山里头哎。张老拿斧来砍倒，李老拿锯锯两头。兜子做了阴阳板呀，梢子做棒把叉敲，中间留了二尺六，做成那个渔鼓游，游九州哎……歌曲形象生动地道出了渔鼓的整个制作过程和这种乐器的使用方法及演唱形式。听着这优美的旋律，仿佛看到一幅幅流动的画面，对渔鼓这种古老的曲艺形式便能了解一二。

这些渔鼓艺人大多年龄较大，且记性较好，肚子里有很多故事。他们走到哪儿，曲目随人们点。人们想听什么就点什么，点到的曲目，渔鼓艺人们皆能说唱自如。唱过之后，主人家给他们盛上一碗玉米或者是一洋瓷缸子小麦，东西随主人家给，多少随主人家盛，他们从不挑剔，只是很快乐地打开随身带着的蛇皮袋子，将主人家所给的粮食分类装下。装上之后，向主人家讨上一杯热水，大口地喝下，再赶下一家。

我的童年是在农村长大的，所以接触渔鼓艺人的机会比较多。我的母亲就是一个渔鼓爱好者，逢到村里有渔鼓艺人来的时候，母亲就会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去将老艺人请到我家门前。母亲给泡上一杯浓茶，渔鼓艺人就会坐在我家的庭院里唱起来，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听到渔鼓响起，纷纷来到我家。母亲取来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凳子，忙不迭地给大家递座儿。来的人拥挤着坐下，实在没地方坐的，就蹲着或站在院子边上。渔鼓艺人见有这么多人来听，自是高兴不已，唱得越发卖劲。

渔鼓艺人会唱很多渔鼓小曲，母亲最爱点的一首是《拉篱笆》。这个曲子里讲的是一对夫妇做了不孝顺母亲的事，反被他们的儿子教化后改过的故事。渔鼓艺人怀抱着渔鼓，左手托之，右手在渔鼓上不停地叩击，在渔鼓铿锵的乐音中，将词曲娓娓道来。

我们每次听了这个故事，都会为这对夫妇先前的行为感到愤怒，也会对那懂事孝顺的孙子大为赞叹，是孩子用他那颗纯真无瑕的心挽救了奶奶的生命，让他的父母良心发现，最终改邪归正。当时，我不知道母亲老爱听这首曲子的意义。及至后来长大，我才明了，这皆缘于母亲的善良。这首曲子让人百听不厌，正表明了人们内心对善良美好东西的崇尚。

那时，母亲点完这首曲子，还会点上《王端刻木》之类的教导为人子女要多行孝心、多尽孝道的故事。人们在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既得了乐子，又能反思自己，如有做得不当之处的加以改之，无则加勉，总能从中或多或少地得些益处，这可能也是柞水人老实厚道、当地民风淳朴的原因之一吧。

渔鼓艺人在唱罢一曲之后，总会端起母亲泡好的浓茶，喝上一口，嘴里连连说“好茶，好茶”。当然这是对母亲厚道的赞赏，母亲也十分高兴，待他喝完，又赶快给添上，总不让那茶缸子见底，所以渔鼓艺人也就唱得格外卖劲。

母亲知渔鼓艺人虽能说会唱，但出门人终归不易，因此会在唱曲结束后为其准备上一顿饭，让老艺人吃过之后再离开。此时，渔鼓艺人清瘦的脸上总会露出感激的笑容，放下一直不离手的渔鼓，伸个长长的懒腰，让浑身放松一下，抖一抖已经沾染泥土的衣衫，和乡亲们随便聊着一些他在各个地方见过的新鲜事。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对于外界的各类事情，更多的知晓方式便是口口相传，而渔鼓艺人则是这些消息的最佳传播者。他们不停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哪儿又有什么重大新闻，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和耳朵。

这个时候，乡亲们个个伸长了脖子，专注地听着，没听明白的时候，还时不时地插上两句问话。一直到母亲将做好的面条拿出来，他们才意犹未尽地散去。渔鼓艺人好像是真的饿了，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和我们说着一些感激的话。

待母亲再去给渔鼓艺人装粮食的时候，他们总是很推辞，说已经吃过饭了，就不用再给粮食了之类的话，但是母亲总是毫不犹豫地打开他们的口袋，再装上一大瓷缸粮食，老艺人的感激便溢于言表，非要给我们再唱上一曲。母亲若见其执意要如此，也会愉快地答应。

在那个文化娱乐活动远未普及的年月里，弹渔鼓的老艺人用他们那种独特的演唱方式带给人们精神上的愉悦和欢欣，让人们在渔鼓声中感受着真善美，从内心摒弃假丑恶的种种行为，教人们从善，行善，做个好人，做个善良的人。

如今，渔鼓这种传统艺术形式已经成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从民间走向了镁光灯闪烁的舞台，以活灵活现的艺术形式再度呈现，并且日趋精湛与完善。回想起那些弹渔鼓的老艺人，我的心里同样十分怀念，那些贫瘠的岁月因为这些老艺人而让众多的生命有了光彩和亮度，更让生命有了一种厚重与质感。那一声声渔鼓道出的是温暖人心的真情，传递的是震颤人心的力量。（徐祯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