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并非寻找槐花去的。
我喜欢公园的名字。乍然一听,便说好呀好呀,我也要去。汉语字典里的解释:“陶然:醉乐貌,喜悦快乐貌。”近义词为“欣然”“欢然”“怡然”。成语“陶然自得”是“舒畅快乐的意思”。游园本来就快乐,去游的园的名字,让人还没真正抵达公园,就已经感觉很快乐。
约我去公园的朋友说带我去,看不懂地图的我便跟他走,没想到离开北京日久的他,却也得问路,那个时候,我才听清楚目的地是“陶然亭公园”。听到离开住宿的地方不远,秋日气候凉快,正好慢步行去。
到北京的次数超过16次吧,多是路过,步履匆促,中转的北京没有写过,倒写了秋天在北京走路的经验。那次听北京人说“生活悠着点过吧”,决定不再寻找地陪。好几回跟在地陪背后东南西北乱游,听起来像去过许多景点,却都是惊鸿一瞥,明白了蜻蜓点水式旅游毫无意义之后,决定自己在酒店周围闲走。
酒店在东长安街王府井一带,出来往右一拐,便见天安门。没有目的地也没看地图,朋友凭恃记忆带我去看他在北京上的中学,当时是名人府第,后来是大使馆,再后来变成中学,他离开学校以后又成了名人官邸。他提起住校的宿舍生活,晚上偷偷翻墙外出又悄悄攀墙回去的故事,可是他看起来不像口里说的顽皮青年,再听仔细,原来是他的同学。我帮他在他母校外头留影。一名染黄金色头发的中年妇女过来亲切地问,要不要帮你们拍合照?拍好以后,她开始招徕生意,是否需要地陪,我当你们导游带路逛北京著名景点。
我是老北京呢!朋友微笑。来自南方的他曾在北京住了20年。我们顺着路走,老北京的建筑看着虽然沧桑,典雅的气派在金色的阳光里显露堂皇气势,高高的墙多是红色的,那红的颜色经过岁月沉淀,不见绚艳奢华样貌,亦无陈腐残败气息,流露出一种厚重的古韵,还有一种现世安稳的质感。最难忘的是建筑物门口那些高高的柱子,叫人不得不仰之弥高,昂视之后,深深思索历史里的风流人物。只好说,许多人尽管已经盖棺,也难以下定论。
也许我们应该明白,在这世界上,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伫在十字街头,记忆力特别好的朋友喃喃,这是西长安街与南长街交界处。有个警察在路中间指挥交通,突然,朋友的惊讶突显在他的嘴巴与脸上复杂的表情里,原来他来到了一条他年轻岁月里的槐花路。
槐花是夏季开始的标志,朋友开始咀嚼他的槐花时光。像云一样的白色花挂在树上,香气里带着甜甜的味道。初夏盛开的槐花还有个“报夏花”外号。站在只见叶子不见花的槐树下,听着朋友说他的槐花做菜食谱。槐花可以做汤、拌菜、烙饼、包饺子、焖饭等等。南洋来客连槐花长什么样子的都不曾看过,更遑论品尝槐花制作的菜肴了。南洋没有槐花。我说。可是已经陷入槐花的香味往事的朋友显然没听见。
他轻轻说了一句“凡是爱过/都不会忘记”,然后转头问我,你听过有一首诗叫《槐花雨》?我摇头。那是北京诗人写的吧?我没有在北京生活过。
然后我想象槐花盛放时的情景。
此时此刻,槐花没有绽放。
他在无花的槐树下静静地看着对面一整排同样没有花开的槐树。
后来到了北海公园。别问为什么,就是慢走闲逛,走着走着,便来到北海公园,那就去公园吧。
向来说自己不会唱歌的朋友,竟然在北海公园听到他的歌声。“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水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自北海公园回来以后,才在网上看见,北海公园占地大约70公顷,其中水域占据一半以上的面积。建筑风格既受到江南园林的影响,也保持北方园林持重端庄的特点。园内多寺庙,宗教色彩浓郁。在园林的布局上,体现对蓬莱意境的追求。是一座集宫室、宅第、寺庙、园林于一体的宏大帝王宫苑。
你要问我北海公园印象,我只能说一园子都是青翠碧绿的柳树。
曾经在杭州西湖时见到环湖的柳树。那是我首次见到如此漂亮的柳树。
南洋的公园也植柳树,在大太阳的暴晒下,柳树的叶子没办法维持优雅的良好形象。杭州西湖边的柳树,叶子苍翠欲滴,纤细的枝条、修长的叶子在风吹起来的时候,形态益发婀娜多姿。长在热带的柳树,虽然也种于水边,可是,叶子较小,叶片略干,且带黄,观看的人体会不到轻柔优美。过去我在南洋读诗看柳树,还真的是无法将柳树和诗句的感觉连接在一块。“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大堤杨柳雨沉沉,万缕千条惹恨深。飞絮满天人去远,东风无力系春心。”可能就是南洋柳树不够繁茂不够柔软,或是不够修长不够苍翠,盛不住这许多依依离愁。说到底,应该是气候长年皆夏,缺乏四季变化的南洋,缺乏诗情的感觉,愁思和怀念便也就浅浅了。
朋友对陶然亭公园的思念却是深刻的。刚进园便带我去看湖。指着湖说,“当年和同学到这里游湖,有时候泛舟湖里,有时候,就坐在湖边聊天。”这一日,我们也坐在湖边聊天。秋风不停地吹,像朋友的回忆般的黄金色叶子不断飘落。朋友口里如此难忘的游园同学,令他惆怅不已,思念不断的,应该是当时情有独钟的异性吧。金色的叶子掉在湖里,在水中载浮载沉,依然有金光闪烁。
1952年开始兴建的公园,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北京最早的现代园林,为“陶然亭公园”题字的是诗人郭沫若。在此之前的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工部郎中江藻在这里建一座小亭,工余时间休息、品茶、吟诗,并取白居易诗“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句中的“陶然”二字题写匾额,此后将此亭呼为“陶然亭”。后来扩建成公园时,便称陶然亭公园。
我初闻乍听,以为是陶然公园,问路时才听到要加一亭字,来到后发现果然是叫“陶然亭公园”。这误会也曾经是俞平伯先生的误会。有一文章记载,作家俞平伯先生一行人来到这里,发现陶然亭居然不是一座亭子后十分诧异,他在散文《陶然亭的雪》中写道:“我们踯躅于白蓑衣广覆着的田野之间,望望这里,望望那里,都很像江亭似的。然踏穿了内外竟见不到有什么亭子。幸而上面挂着一方匾,否则那天到的是不是陶然亭,至今还是疑问,岂非是个笑话。江亭无亭,这样的名实乖违,总使我们怅然若失。”俞平伯要到这里来寻亭子,却发现名为亭的竟是一座大公园。
我们在湖边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是两个人两种心思。同游的朋友仍在为旧时的人、往昔的事神伤在秋风中的湖边,我却兀自陶醉在秋风中的黄金叶子里,这样的黄金景色不可能出现在没有春秋和冬季的南洋。
我没有俞平伯先生的执著,也没有朋友的怀旧情怀,所以,游过陶然亭公园,纵然江亭无亭,心情还是陶然的。
而且,开始幻想,槐花下雨的北京会是什么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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