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春泥更护花

姑姑来北京治疗眼疾，朝夕相处，忆起不少往事。

一天，姑姑问我，最近有没有听过陕西省民委李淑贤老主任的消息？好久没有她的音信了，很是挂念。刚解放时，要不是李主任走家串户，劝学劝业，姑姑可能永远只能是一个文盲家庭妇女。“没有她的襄助，就没有我的今天。”姑姑说。

李淑贤是陕西省民委的老主任，今年已经85岁了。因其朴实的为人、工作上的担当，在陕西各族民众中有极好口碑。初识李主任是1987年。我从浙江大学毕业到中国建筑西北设计研究院工作，不久，受邀参加省委统战部、省民委组织的少数民族知识分子座谈会，有幸结识了李主任，从此结下不解之缘。李主任也渐渐成了我的恩师，每遇人生重大选择，我都会向她报告和讨教，她则毫无保留地给我点拨指导，使我受益匪浅。

记得2000年左右，西安市政府公开选聘干部，我想参与一下，事前请教李主任。没想到李主任却给我泼了些凉水。她说，你是回族，如竞聘成功，很可能安排到市民委工作，优秀民族干部都集中到一起，不一定能发挥出作用。我更希望大家能在各行各业充分发挥作用，这样，对党的事业和自身成就都有好处。

这番话醍醐灌顶，我果断放弃了这次机会。

2002年，中建总公司系统干部制度改革，我顺利通过公开竞聘选拔，从中建西北院宣传部副部长的位置，跃升至总公司政工部副主任，实现了事业的跨越式发展。第一时间得知此讯，李主任用诗一般的语言，表达了自己由衷的喜悦和真诚的祝福：“锐军，你将要到北京发展的消息，是这个春天里传来的最大喜讯！”她仔细叮嘱我，到了新的环境，要继续踏踏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严格要求，坚守底线，给党争光，给回族争光！

进京工作以来，远离家乡。但是每次回西安出差或探亲，总要挤出时间去看看李主任，从她那里汲取精神营养。我也曾经和姑姑一起去看过她，很动情地共同忆起很多往事。

几年前她不慎摔成骨折。高龄受此重创，一般人挺不住。可乐观豁达坚强的李主任，每天坚持康复治疗，用学步车锻炼，竟然快速恢复，可独立行走。真是厚德载福，好人方有如此回赐。

中间曾通几次电话，能感觉到衰老正悄悄降临在她的身上。最近她身体咋样？我想找民委朋友问问。

然而让我遗憾的是，接连打听了好几个人，都表示不知她现状。我不由心生感慨。一个对民族事业做出突出贡献的老主任，难道就这样从公众甚至从民委干部的视线中悄然消失了？

我忽然觉得，很有必要为老主任写点什么。于是求助于万能的互联网，用了各种搜索引擎，希望能找到“李淑贤”的相关历史信息。

然而结果让我深为失望，甚至黯然神伤。网上能搜到的“李淑贤”，只有末代皇帝溥仪最后一任妻子李淑贤，而且全部是一些低俗不堪、似是而非的八卦新闻。那个为了民族事业，早年就从北京来到西安，一辈子献身民族事业的老民委主任李淑贤，在互联网时代，已经悄然无声。

终于找到一则与老主任李淑贤相关的文章《法音畅演佛道恒宽——纪念常明老和尚圆寂三周年》，发表于2012年3月15日，作者应是一位宗教工作者。文中忆起当年他陪同常明老和尚进京，回陕时中国佛协给他们买了飞机票。作者虽然很想坐飞机，但又怕超过差旅标准，担心挨批评或不给报销。尽管同行的常明老和尚不断地安慰作者：这是北京办会单位给你买，咱地方来的面对中央，还能不随缘啊。作者不放心，就给时任陕西省宗教局局长、省民委主任的李淑贤打电话请示。李主任很干脆地答应“你就坐飞机回来吧”，让作者一生中第一次体验了什么叫遨游蓝天。作者感慨道：“看来，随缘就是一种人生原则，连一位身为回族的局长也遵从这种随缘的法则啊，而老和尚对世事的把握与自信也令我不得不佩服。”

我觉得，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挤出时间去看看李主任。试着给她家里拨电话，保姆说，李主任外出锻炼未归。不由心中一喜，马上买糕点直奔她家。

路上再次电话确认，她已经锻炼归来，亲自通话，电话中的声音明显苍老了许多，曾经那么干脆利索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缓和磕绊，甚至她已听不出我的声音，一再礼貌地问我：您是谁啊，哦，锐军啊。锐军是谁呀？她自言自语着，吃力地想从记忆深处找出锐军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来……

门铃刚响，就听见她的声音：客人来了，快开门，快开门。一见到我，她就认出了，锐军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她主动地介绍照顾她的刘嫂，又礼貌问起同行两位朋友的情况。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刚问完一遍，过不多会儿，就又重复地问一遍，一次又一次。显然，老年一些病症，正在悄悄侵蚀着她的肌体。

没敢多打扰老人休息，我们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虽行动不便，步履蹒跚，李主任却一定坚持亲自送到电梯：放心吧，我硬朗着呐！

很多老人非常景仰地回忆李淑贤当年的风采：人非常漂亮，梳着两个大辫子，特别亲民，经常走家串户，劝学劝业，做事雷厉风行，干脆利索。李主任当年嗜好抽烟，女人抽烟，本似属不良嗜好，但因为李主任人品端正，人缘极好，她抽烟竟没有引起大家反感，反倒成了她独特的、令人羡慕的个性标志。

岁月无情，那个精神矍铄、风采奕奕的李主任，虽然苍老了，但在我的记忆中，她的才识、为人清晰历历。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把李主任忠诚党的民族事业，毕生关心百姓的故事和精神，发掘出来，广为传颂，并把这种精神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