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子到哞唬的海边

看那一路的植物，

最惹眼的是芦花。

黄白的芦花任由海风的吹拂，

几乎都朝向一边微微弯曲。

这是一条曲折延绵的海边游步道，像一条多彩曼妙的腰带，逶迤地镶嵌在几座大小不等的海岬上。

这样的游步道，我可以漫步半天。而细细的观察，竟让我发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起点是一个名叫九子的沙滩。九子是一个富有诗意的地名。当海水退潮后，临近岛脚边的海面上裸露出九座大小各异的礁石，与海岬另一边的三礁相对应。想来那九座礁比另三座的要小，或可成为那三礁的儿子。边上的沙滩就以九子具名。

上坡没多久，就穿行在林荫道中，绿树遮天，苍郁繁茂。有时，仿佛是月洞似的长廊，一缕缕的阳光碎漏下来，舞着光影，一种诗情画意之感立时升腾起来。正值夏天，虽在海岛，也有点闷热。步行在这般的步道中，带给人的却是凉爽一片。缓缓的走着，将浮躁的心安放下来，自是一抹轻盈、一缕明媚。

看那一路的植物，最惹眼的是芦花。黄白的芦花缘由海风的吹拂吧，几乎都朝向一边微微弯曲。柔软的花茎将一身的柔美掩映在海边、绿树丛中，像是特意要惹人眼球似的，引得我不时的逗留观赏。当然还有高大的沙朴树，一粒粒墨绿的沙朴已成群的挂在树枝上。苍劲的松树，蓬松的木麻黄，挺拔的香樟，嫩绿的山蕨，葱郁的杂树，都相互间杂，苍翠葳蕤。然而，有许多植物是第一次所见，引发我的好奇心陡然而升。不认识咋办？没关系，我的手机里有“花帮主”，可帮助我识别。那长着阔大的叶子，枝茎上长满嫩黄的细细的花茎，生着一粒粒圆球的，叫做野梧桐。那椭圆形叶子间的枝丫上斜伸着一枚枚青色果子的，是矮小天仙果。那长长的青藤挂在树上，一节节的叉着枝丫，上下枝丫间隔一尺有余，每个枝丫上伸着两片叶，开着七朵小白花的，称作七子花。还有唤作檵木、葛、赤楠等的，令我大为惊讶。

我知道秀山岛的植被覆盖率达到百分之七十多，以为都是些松树及普通的杂树，却不料有这么多我所从未见过的，而且纷呈夺目，当真出乎我的意料。去年，也走过这游步道，只因为匆匆而过，未加注意。这次静下心来，缓缓步行，细致察看，终究让我发现了新的植物，心里有些欣欣然。

走过山的另一面，正辨认一株不认识的树木，忽听乡政府的人员喊了声：“一颗灵芝！”我们都回过头去，看他蹲下身，使劲地将手臂伸向树丛根部深处。当他的手臂伸出来后，一颗鲜艳的“灵芝”便呈现在我们眼前。那“灵芝”形如蘑菇，硬硬的，外圈为黄白，中间一圈呈黄色，内核则隐现淡腥红，色彩艳丽，层次分明。我们为之兴奋，拍照留影，情趣浓浓。一位同行的女同胞还讨要过去，说要养在花盆里，留个纪念。

穿行在树林掩映的游步道，见不到海，却时不时能闻到涛声。涛声一阵阵的穿过林木，随着海风飘拂而来。时而浓重，像在追赶，又若拍击，可以想见浪涛的雄浑有力；时而轻逸，如嘤嘤呢喃，似柔声低吟，海浪的温顺和美就在心际浮现。身在林间的游步道，心里却是辽阔的空间，不由不令人向往大海。这游步道便注定了在海边，而非别的山头。

循着涛声，过了一些丛林，便是一个水泥混凝土浇制的平台，可以观海，也可海钓。

平台下的海水浅蓝色，让我这个看惯了黄浊的海的人舒心悦目。几块礁石像是点缀一般，布排在平台底下的边上。或高高昂头，长伸尖尖的颈脖；或平缓相卧，安闲趴着；或一座连着一座，仿佛手拉手，肩并肩。当看不到海中的浪涛威武凶猛的时候，就看礁石边的吧。波浪碰到礁石像是遇上了对手，总会使力地拍击，翻卷出层层浪涛，发出“啪——啪——”的声响，散发一片白亮亮的浪花。

平台上有四五个操外地口音的年轻人正要下钓，他们大概是岛上一家大型船厂的员工。平台高，钓线长。梳理好钓线，提起竿，猛的用力一甩，那钓线在无形中飞了出去，惟见离岸较远的一处海面上起了个小旋花。然后，他们将钓竿搁在平台的护栏上，静静地等待，等待钓竿手柄上小巧铜铃的摇响。钓鱼，不仅需钓技，更需有耐心。我自己不中用，却佩服那些半天一天的待在一个地方的钓者。海钓尤其可贵。这么大的海，哪里有鱼？哪里下钓？都得凭经验，甚至碰运气。或许半天下来连一尾鱼也没钓上，却总不气馁，继续静心的相钓，寂寞地守候。

此时，一位上了点年纪的收了竿，想是一个人早早就已来钓了吧。我就过去，看他鱼篓里的鱼。原来全是被称做“白果子”的，形如小黄鱼，不明真相的往往容易混淆。那七八尾的鱼已死亡，白色的腹部却透着鲜亮。乡政府的人员与那人商量买下，我想，晚上吃着刚钓上来的鱼，一定会像是自己钓上来的那样，尽情地美美地品享。

转弯，上坡，又是个平台，能看得更远更广。朝南的山脚边，耸立着礁石群，雄健，恢宏。不禁停下来，极目相眺，心里浮现的是一种坚忍不拔的意境。

下坡的路上有个小山嘴，上置一亭子，六边形，石柱，石匾，石檐，石顶，石栏，石椅，样子精巧。拐进去，伫立其间，观海，赏山，看礁，心旷神怡。稍坐一会，歇一歇，淋浴海风的温熙，悠闲一下，仿佛身在仙境之中，那般美妙，那般飘逸。

值得一提的是，游步道上还可看到坑道和碉堡。在海钓平台的西侧面，那个坑道口直面海上，水泥的门框呈方形。这引起了我的好奇，特意拐过去一看，不想里面已被封住。不知它通往哪里？是不是在山的纵深处的岙口，或者山的另一边有个出口？在转下山坡的途中，赫然露着一座碉堡，下部好像被埋在土里，圆桶状，三个枪眼瞄着三个不同的海上方向，进口已被堵塞。一座小小的岛，又被夹在舟山与岱山两大岛之间，何以有坑道、碉堡的？在游步道上遇见坑道和碉堡，也该是新奇的了。它们像是陈迹一般，供人观瞻，油然增添了游步道意想不到的内涵。

穿过另一个林荫间的步道，就到了三礁沙滩。沙滩外沿的海面上，三座黑褐色的礁石像是有序趴着，成一列队。手一指，就知晓三礁这个地名的来由。沙滩这一头的坡地上矗立一座圆状的灯塔，下部青石，上方白色，像是在了望海，了望沙滩，煞是醒目。塔上竖着只风车，七片叶子，给灯塔添上了一种风情。灯塔往里的海边，停泊着几艘小渔船，仿佛在仰望灯塔，又若在陪伴，很恬静的样子。

步行在沙滩上，感受沙滩的柔软。那沙，金黄，细粒，软实，凉爽一片。或者脱鞋，卷起裤管，追逐海浪，踏着波涛，与海水亲近。脚丫一提，撩起一串串咸涩清亮的海水。也可游泳，与浪为伍，融和在浪涛之中。

沙滩边上有一书吧，玻璃幕墙，可三百六十度赏景。来杯咖啡，喝壶茗茶，聊天抑或看书，翻翻手机，悠闲一下，沉浸在爱琴海的美景中，慢慢地度过时光。

走过沙滩的小径，再拐上游步道，又有一座亭子在等着。左看是三礁沙滩，右看却是叫做哞唬的沙滩，将海岬两边的沙滩仿佛担了起来。要远眺沙滩，领略海边的风景，这里该是极佳的视角。许多人似乎乘着车一晃而过，哪能注意观察的角度？步行，才能深入，才能抵达风景的深处。

这样的游步道，蕴含着原始的味道，又不时带着点野趣，实在是赏心怡目，悠扬自在。

看够了海，不妨去游步道漫步，或者要想领受海边的景致，不妨先去游步道。从游步道认识秀山的海，体味秀山的岛，不失为一个极佳的路径。

游步道不是天生的，这样的游步道如果未去发掘、开辟，荒着也就荒着，最多有那么几个海钓爱好者摸索着去礁石边，踏出一条芦柴掩映、杂树成荫的小径来，却也会无人问津。辟出了一条游步道，串联了秀山岛东部的三个沙滩，就贯通了海边的一道情致。若静心漫步，稍加留心，还会发现许多东西，别有洞天似的，令人耳目一新，情趣横生，游哉悠哉。如此，才不会枉然地走上一趟。

可以肯定的是，下次去秀山岛，我依然会去漫游那海边的游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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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发于2017年第4期《浙江散文》杂志。

复达，本名俞福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副会长，第六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发表作品八十万字，著有散文集《蜗居中的情致》、《穿透咖啡的滋味》、《海与岛的独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