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蓝
不用怀疑,大同蓝,就是由下列芬芳扑鼻的事物组成的:清风、长天、白云、云雀与鹂鸟的鸣叫,与槐树刚吐的黄花。有时候,还飘过一片花粉;有时候,还加入一条虹霓。
不用惊讶,数年前还挣扎在煤雾里的大同,就敢采撷天空最深处的蓝色,裁剪自己的新装;是的,数年前,大同还是以煤灰洗脸,用粉尘刷牙;云冈石窟的佛菩萨们,还在交流,如何限制使用黑煤的面膜。
仿佛,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仿佛,一种意志,在另一种意志的面前,转了个身。
这是我今天的亲见:亲眼看见隆隆的出煤巷道没有一丝粉灰,工人穿着白衫按动电钮;亲眼看见,从采掘面归来的质检人员,后脖子上那块毛巾,依旧雪白。
难道,他们只是去暗黑的巷子,跟煤炭,谈一场优雅的恋爱?
也亲眼看见,调度平台的大屏幕上,煤炭生产全流程的生态循环;亲耳听见,同煤集团领导层斩钉截铁的誓言:黑色煤炭,绿色开采!
也知道云冈石窟的菩萨们都在互相点头,认可大同的采煤技术已经领跑了世界。
不用怀疑,大同蓝,是由下列姿态走向世界的: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以及大同商品房的紧俏。
不用怀疑,大同蓝,最终,是由下列人物鉴定通过的:我、你、大同百姓、国家环保部部长、释迦牟尼、观音……全部赞成票。
夜游大同城墙
我们坐着电瓶车在明朝的肋骨上隆隆驶过。明开国大将徐达,使劲托着我们。
这样的夜巡激动人心。城墙周长七公里,古砖打制的肋骨都是冷兵器的模样。
六十四座金碧辉煌的望楼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给我们六十四次震撼。
徐大将应该是满意的:大同市政府先后花了七年时间,才完完整整恢复了徐达的图纸。
所有失散的古砖,都从百姓的院落里、牲畜棚里、村道上,给赎了回来。所有的边塞烽火,现在都在城楼的聚光灯里燃烧。
护城河、吊桥、城楼、箭楼、月楼、乾楼、望楼、角楼,一切修旧如旧。大明朝在大同市的中心,稳稳坐着。
其实在徐达之前,甚至,早在北魏年间,大同就有了自己的城墙。不过,那是泥土夯就的。大同很早就知道,如何将战争,通过泥土夯造成和平。
只是,镇守大同的徐达大将把泥土变成了青砖,变成了六十四座望楼。他还在城墙外,修筑了北小城、东小城、南小城。
依我看,大同城墙,是一部上下册的正方形教科书。上册,是从北魏到明朝;下册,是从明朝到改革开放时代。
我在今夜细细翻阅。一辆电瓶车,做了我的手指。
而讲解员,一直说着徐达大将的腔调。
重返云冈石窟
仍旧带着世界上最迷人的微笑,迎接我──依照北魏的方向,嘴角微微翘起。
看我双肩,又积攒了多少红尘;看我眉眼的新皱里,又潜伏下几重电闪雷鸣;看我上次的忏悔,兑现了几分。
其实,不用询问我,五万一千尊佛菩萨什么都明白:哪个季节我曾左冲右突首鼠两端,哪个时辰我的心智又被蒙蔽了三成,我装出来的庄重,如何狼狈不堪。
四十五个洞窟里,都是冷静而迷人的微笑,但却目光锐利。北魏做下的眼眶、辽代装入的黑琉璃眼球,从头至尾将我看透:我应付世事如何拮据、做人如何败兴。
告诉我,是不是世界上的终极真理都在这微笑里?是不是一整部百科全书,都在这微笑里?我是不是应该在这里,以魏碑体的稳重,端坐七日,让我的心脏,两端微微翘起,换浮躁,为微笑?
我或许,应该再细细阅一遍史典,自北魏至今。
或许,一千五百年间,所有答案,早已齐备。
或许,坚信,不要再去听云冈之外的任何声音;坚信,微笑是世界最后的表情。
或许,定期重返云冈,是一种哲学,无论用腿脚,还是用信念。
或许,微笑的冷静,才应该是,人类首选的避暑胜地。
恒山杂感
恒山看上去就是两种颜色,一种是植被的葱绿,一种是危岩的黄褐。
一幅密集的双色图案,西东绵延五百公里。
恒山所有的庙观都像悬空寺。远望,皆是绝壁上的一只只鸟窝。游人被迫长出云雀的翅膀,一会儿飞进庙里,一会儿歇在树上,一会儿玩失踪──钻进石头与石头的缝隙里。
人的悄声交谈,都是空山鸟鸣。
恒山乃道家第五洞天、张果老的归隐之地。但是,张果老的那头毛驴,也允许驮上佛教与儒教。我们的民族就是这样大度。
我在恒山行走了半日,身子一直紧贴岩壁。
我在这么想的时候,就钻进了石头与石头的缝隙里。
恒山,苦甜井
你到底喻意着什么,这是我急于弄清的。一口苦井,一口甜井,竟然,相距不足一米!
反差如此极端的这一事实,已经越出了我的常识。
抑或,你是一对眼睛,左眼观察苦难人生,右眼留意局部幸福?你是在叙述宗教?
抑或,你是一副心脏,左心室隐藏人之邪恶,右心室保留人的良善?你是在揭示人性?
最后,抑或,你就是命运的正反两面?你把痛苦和快乐,一齐注入了我们的此生;顶峰和深渊,时时,作为我们的正照与背影?
那么,先后照照两口井吧,让我彻底明白:我是同一个人。
再先后舀上一碗喝喝,让我更加绝望,也让我,倏然,明白一切,成为圣人!
遥观悬空寺
都知道,佛菩萨一向是喜欢在悬崖上讨生活的。他们喜欢端坐于悬崖的凹陷,一座山是一把伞:云冈、敦煌、龙门。
而现在,他们更加壮起胆子,直接把莲座,搬到悬崖外面来了!
只由几根横向的木桩撑着。
一些普通的常识,需要在最危险的地方叙说,你才能听出一身冷汗。这就是他们孤注一掷的考虑。
空气撑着他们,流云撑着他们,鹰的翅膀撑着他们,游客的惊叫撑着他们。
不是他们的坠落而是你的坠落,撑着他们!
从菩提树讲到六道轮回──咬着牙的木桩,撑着苦口婆心。
他们豁出去了。
要从佛菩萨的胆识里,挑战人生的深渊!──我们不这么做,就对不起真理的悬空。
世界上有的事情是虚空的。有的事情,只是悬空。
那么,就把平常的道理从悬崖上扔下来吧,我接着──我必须从自己的冷汗中,感受真理的冷汗!
大同火山群地质公园
十万年之前,这里的土地与天空是同一个概念,火焰模糊了一切!
石头和星星一起引爆长空,岩浆被风搅拌。
所有的电闪雷鸣都在集团冲锋,自下而上,破釜沉舟。
十万年以前,大同充满活力。
我站在老虎山上,向东南西北观察:大马蹄山、小马蹄山、牌楼山、双山、东坪山、金山、黑山、阁老山、磨儿山、牛头山、狼窝山、甘庄火山、昊天山!
我在观察疯狂,观察咆哮的深度与火焰的高度。
这些环形山,都是在飞升到半空之后,良心发现,重新摔落到地面的。包括我站立的老虎山,至今,也似乎有一颗暴烈的心脏,在微微震动。
我知道,有一种最凶狠的虎叫,其实,目前,还在酝酿。我知道,至今,太平洋板块向欧亚板块的进攻,尚未停止。
风动树叶,说白了,是一种喘气。
一段时间的静默不等于永远静默。该来的,总会来。 我甚至想建议这个火山群地质公园改名潜伏者公园──在一个预示天下大同的地方,你要懂得这个最终的道理。
黄土高原的蓝色海洋
从空中俯看,这一大片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土,已经由亮晶晶的蓝色光电伏板构成。
黄土高原,开始涌动蓝色大海。
苍鹰,一律,作海燕状。
由于双轴跟踪系统,太阳从东到西,一刻都无法逃匿。它只能褪下自己亮晶晶的皮,覆盖于这片国土。
海浪底下,我却依旧看见农业在生长。我看见黄瓜、苦荞、油麦、苜蓿。
绿色,撑着蓝色的保护伞。
一阵大风过来,同时掀动绿波浪与蓝波浪!一阵大风过去,身上披挂蓝绿两色!
这里的地名是大同左云县贾家沟,而整个左云计划要摆下五万亩太阳。一百万千瓦的阳光,要先后钻入电线,而我知道,那些阳光原先的擅长,是制造石砾与沙漠。
这些因为采煤而塌陷的土地,这些农民已经远离的土地,现在,从容不迫,以电业与农业的双重方言,继续,叙述国土的能量。
这是土地的第二轮奔跑。跑道为蓝绿双色。
我的目光,此刻,随着绿波浪上面的蓝波浪,准确转动。
太阳已经无法逃出刻度表。它的颈椎与我的颈椎,同轴平移。
因此,太阳已经知道,中国人都是夸父的后代,也知道,夸父如今的脚板,已经进化成矩形,并且是蓝色的,脚后跟上还拖着电线。
大同黄花菜
一株什么鲜嫩的蔬菜,在大同,竟然拥有十二万亩的形态!
你告诉我,这是黄花菜,且是──六瓣七蕊的!
哦,烧猪肉的黄花菜!烧牛肉的黄花菜!清热、养血、安神的黄花菜!
你告诉我,中国黄花菜有五大产地:山西大同、湖南祁东、甘肃庆阳、陕西大荔、河南淮阳;唯山西大同的,是六瓣七蕊,而其他地儿都是三瓣四瓣,至多五瓣。
我估计,这与十万年前遍布大同的火山群有关。大同的土地底下,另有一个太阳。
你说,这是有可能的。
六月下旬与七月,整整四十天的采摘期,大同金色的土地与太阳金色的光芒,一起舞蹈。
哦,节奏铿锵的四十天:土地、铁锅、我的齿舌,一起搅拌香脆的黄花菜!
你告诉我,大同黄花菜现在已经远销东南亚与欧洲,可是你的话很快就被厨子打断:厨子又端出来一盆黄花菜白木耳汤──对我而言,这可是一盆叫我窒息的夏日湖水啊!
没有疑问,在大同期间,我的生活就是六瓣七蕊的──比别人多出一瓣!
大同,凤临阁烧麦
我愿意把大同的凤临阁烧麦,比作少妇:白晳、丰腴、很解风情。
她内部饱满的羊肉和少许的葱白、黄花菜,足以让你记住,世界上所有珍贵的动物与植物!
游走大同的这些日子,我每进餐厅都遇见她。她也知道我饿了,每次,都率先扑上来,她很解风情。
她浑身都带着醋。这不奇怪,妒忌她的很多。
只要遇见她,我就直流口水。我就是这副吃相。
糯、润、不腻、耐嚼──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怎么还能忘得了大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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