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画之一(国画) 刘释之 作
这个学期讲授《唐宋诗词》,这是我最喜欢的事。带领学生徜徉在诗的海洋里,聆听唐代的声音。在教学中既体会师生互动之乐,讲授同时也激活了那些历久弥新的诗歌之梦。
伴着琅琅书声,我和学生们一起诵读唐人从悠远历史传递过来的瑰丽的时代之音。在这些或雄壮或婉转的旋律中,我们好像懵懂的孩子,欣欣然惶惶然地随着音乐的节拍翩翩起舞,舞姿在吟诵中摇曳。这灿烂了千年的音韵啊,照亮了历史回廊中那斑驳的墙壁,陈旧的过往穿透历史的尘埃重新焕发光辉。在语浅情深的艺术境界中,我们感受到唐人说不尽的弦外之音、味外之韵。享受“春风桃李花开日”的明媚,也要知晓秋雨已经等在梧桐叶落时了。昂扬着“会当凌绝顶”的蓬勃朝气,也不能冷落“相看两不厌”的敬亭山。而“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旋律缓缓响起时,舞女迤逦而来,“态浓意远淑且真”,婉约了一个时代的身姿。
自从懂事时起就知道唐诗是一个奇迹,稍晚一些就会拖着鼻涕摇头晃脑地背“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再往后就知道了在李白的诗歌世界中从来都不是一个“月”,既有一轮“举头望明月”,也会升起“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那分皎洁,还会为主人“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不止李白的“月”,杜牧的“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常伴我在点点繁星的笑靥中入梦,再载一船幽梦飘荡在“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粼粼波光里。那时,唐诗在我心中是一幅绝美的画,羡慕古人畅游山林、引醉芳华的惬意人生;唐诗更是我童年记忆里的神话,那时多想踩一朵云“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啊!识文断字中我慢慢长大了,成长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它在岁月的催化下,犹如清泉汩汩流入心田,它滋养着我对诗歌的爱,润泽那些情感之花悄悄绽放。
唐诗是历史的尘埃,但它们更是华夏的血脉,纤秾绮丽中高古劲健、飘逸旷达里沉着自然,它们静静流淌在古往今来的炎黄子孙的脉搏里;唐诗犹如河床,积淀了光阴冲刷过来的珍奇异宝,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审美洗涤,越加圆柔,散发着绵丽的历史温情;但我相信,唐诗更是“歌一曲舞一程”,它们活泼泼地跳跃在五线谱上,舒缓并着急促,悲慨夹杂明朗,交替撞击着我们不羁的心灵。没有什么比诗歌更有感染力的了,也没有什么比唐诗更摄人心魄的了。达达的马蹄声里,唐人吹起“羌笛何须怨杨柳”的思乡幽情,簌簌的花语中,邂逅“落花时节又逢君”的美妙,在料峭的春雨时节却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那一丝暖意,而“秦时明月汉时关”的图景中却传来将士远行的脚步声声。唐人很可爱,意趣隽永,从那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初心开始,就一边欢乐着“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一边却慨叹春光又一年。“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生生地把个“寻春遇艳”写得情意绵绵,痴痴切切。当然,唐人深知流水难阻,光阴易逝,“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初恋虽美,世事总难料,谁会知道去年的洛阳城东桃李花今年能落在哪家呢?如果这些诗句让我们就此断定唐诗只会儿女情长,那么王昌龄、王之涣、王翰、高适、岑参一定会告诉你,唐诗的风情有万种,只是你不懂。“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从军行的壮美,“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沙场的豪迈、“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边塞的孤寂,太多太多的羁旅、征途让后人犹忆,盛唐气象其实还有那些征夫离人的“萋萋满别情”。“春风不度玉门关”,然而,思念却穿透了千年。
优柔、壮美、奇崛、纤秾、绮丽,杂糅在唐诗的风姿里。山岳、河川、孤云、季景、淡酒、清茗活在唐音的缥缈中。不轻言水穷云起,不为谁许下地老天荒,只在难以揣测的光阴中肆意勾勒大唐的风云际会,泼墨如雨。然而,历史也跟唐人开了一个玩笑,唐帝的霓裳羽衣曲不敌烽火连三月的残酷,花好月圆的筝音被安禄山、史思明的“渔阳鼙鼓动地来”无情打断。仓皇西去中,唐明皇的爱妃杨玉环纵有“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千种风情、万般风骚,也抵不住“六军不发无奈何”那撕裂人性的剧痛,“宛转娥眉马前死”,娇儿从此魂归天籁,君王泣血神伤。那个逃荒避乱的年代,烽火频促的战鼓声中,纵使玄宗也保护不了自己的挚爱。一曲笙歌知为谁?时光给不出答案,半代明君只落得在孤寂中默默“对此如何不泪垂”。这凄情幽幽,这爱意柔柔,然而却怎么也化不开离人那萦绕心头、堵在喉头的流水难断之愁。八年安史之乱让唐人和它的诗情都疲惫不堪。唐音高格不再亢奋,旋律跌落在漫漫长夜,唐诗真的从此黯哑了吗?不,“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历史没有休止符,唐音怎敢老去?杜甫悲愤之笔成就长篇“诗史”,他的家国情怀感染着后继者。他们抱着忧国时的历史责任感继续书写时代的内涵,只不过感情更深沉了,意蕴更绵长了,诗人“空悲清夜徂”的愤慨也更妖娆多姿了。唐诗时而清婉,时而豪壮,但它偶尔还恍兮惚兮,“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华丽的音色好像醇厚的老酒漾在夜光杯中,和着暧昧的霓虹,红唇对饮,梦呓迷离,李贺用意识流的手法将时间和空间玩转自如。早逝的才子,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声绝唱,竟如天鹅引颈般决绝壮烈。李商隐不也是吗,“沧海月明”和“蓝田玉暖”,瑰丽中情致错落,时代的音符因为他们而变得浓郁高亢。
写到这里,我想起《肖申克的救赎》里安迪的好友瑞德那句话:“你知道,有些鸟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牢笼里的……”唐诗也是,“安史之乱”后的历史再次否定人们当初的臆断,华夏之血脉没那么容易枯竭,唐诗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它生命中的每寸光阴中都闪耀着经典的乐章。萧萧斑马绝尘而去,一曲《琵琶》踏歌而来。长恨声中,逝去的和存在的互相隔空祝福,虽然只是单薄的个体,但千万个悲欢离合的组成,就足以继续优美的旋律、温暖那些孤独的生命。所以,即使唐“国破”,但诗“山河”依旧在,虽然“白屋贫”,却尚有“夜归人”。这是不老的诗篇、炎黄的灵魂,历经磨难,却风情滟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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