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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被身边的朋友公认为淑女。
可是,每次从北京回甘肃家乡探亲,正宗的兰州牛肉拉面,就让我当不成淑女了。
对于兰州人来说,长长的牛肉拉面,就像他们的生命线一样重要。绝大多数人,每天的早餐,就是一大碗热呼呼的牛肉拉面。据调查,兰州有约800多个牛肉面馆,全市200多万人口,差不多每四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人每天吃一碗牛肉拉面,惊人的销售数量可想而知。
一般情况下,兰州人吃牛肉拉面只需短短两、三分钟时间,最长也不过五分钟,但往往排队要花上十几分钟甚至半小时,且少有座位,绝大多数人端上面后,就在饭馆门前的空地上蹲着吃,其景象十分独特而壮观。在外人看来,那叫受罪,可对他们自己而言,那叫乐意并享受。他们大口的、快速的、唏哩呼噜的吸面声,几乎是兰州人为迎接新一天的开始而集体奏响的别具一格的晨光曲。
我向来吃饭很慢,用小鸟啄米形容我的慢速吃饭并不为过,许多经历过六零年代的朋友都曾对我说:
“如果你遇上六零年,你就是第一个被饿死的人!”
很庆幸我躲过了那个饿死人的时代,无论我怎样细嚼慢咽,怎样小口地吃,怎样既不露齿,也不露舌,更不吧唧嘴巴十分淑女的嚼,都不会有饿死的危险。真是福气。
一次,在人民大会堂听一位营养专家讲:“吃饭不能狼吞虎咽,细嚼慢咽才有助于消化和营养吸收,对肠胃功能也有保护作用。”由此,我感到貌似又增加了一些福气。
每次到兰州,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行李箱去吃一碗牛肉拉面,然后才心满意足的慢慢悠悠转乘长途汽车回家,因为慢,许多时候往往就错过了车。也不急,不慌不忙找个酒店住下,想着,第二天早上还能再吃一碗牛肉拉面,心里,就美美哒。
兰州牛肉拉面的特点,讲究的是“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即:一清,指牛肉汤清透;二白,指牛肉汤上面飘浮的薄薄的白萝卜片;三红,指艳丽鲜红的油泼辣椒;四绿,指切碎的蒜苗和香菜;五黄,指筋斗且泛着淡黄亮光的面条。如此对比鲜艳的色彩,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垂津生涎。兰州牛肉拉面的形状,十分人性化,让口感、嗜好甚至性格不同的人,有着足够的选择空间,面型一般有九种:荞麦棱、大宽面、宽面、薄宽、韭叶子、二细、三细、细面、毛细等。据调查,以上面型相对应的人的性格依次为:开朗、威猛、豪放、稳重、平静、阳刚、热情、随和、温柔。
一大碗面,再配上一小盘精致小凉菜、两根虎皮尖椒和一个茶鸡蛋,简直就是色、香、味绝配的特色营养套餐。看一眼,馋;吃一口,爽;再吃一口,哇,幸福的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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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人吃牛肉拉面很精,一直以来,他们对牛肉拉面馆起着举足轻重的监督作用,一旦哪个面馆的味道稍微有些差,或偷工减料或炖汤纯度不地道或拉面技术不过硬,甚至油泼辣椒泼得差一点等等,兰州人就会自发的集体对拉面馆进行“罢吃”,从而达到对面馆实行经济制裁的目的,很快,这家面馆就会濒临倒闭,因此,被兰州人集体“罢吃”而倒掉的拉面馆不计其数。相反,只要留存下来的拉面馆,随便哪一家,味道都不会差得太远。比如,占国、马子禄、吾穆勒、马有布、千碗面、舌尖尖等,因为名声出去了,自然也就成了大家追棒和推崇的对象。
记忆中,曾经的兰州牛肉拉面,大碗2.5元,小碗2.3元。这样物美价廉、经济实惠的价格,一度维持了很多年,据说,期间,有些拉面馆把价格提高到了3元,因此而招致的结果是,差不多全市人民都站出来抗议,兰州各大媒体也竞相报道,“兰州牛肉拉面协会”也不得不出面进行遏制,最终价格又统一降到了2.5元。由此可见,兰州人不仅监督调控着牛肉拉面的品质,而且还对牛肉拉面的价格也起着重要的监督作用。
兰州牛肉拉面作为品牌,与兰州人集体表现出来的对这个品牌的团结齐心的维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真可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碗牛肉拉面,滋育了兰州人。
在房价和各种物价不断变态上涨的今天,我再次来到兰州,发现兰州拉面的价格也涨了,涨到一碗6元,个别店涨到了7元,这价跟几年前相比是翻翻了,但比起北京随便一碗味道平庸甚至很难吃的面都卖20元左右相比,兰州拉面,依然是价廉物美让人念念不忘、垂涎欲滴的尤物。
兰州牛肉拉面作为物质食粮,成为了甘肃的一张名片,而《读者》杂志作为精神食粮,成为甘肃的另一张名片。由此可见,兰州是一座物质与精神并驾齐驱的城市。所以,兰州人都敢用一碗面表达这座城市的性格和人们的自豪感。
兰州牛肉拉面馆不歧视任何人,对谁都是一副平和、宽容、实诚、亲切又不冷不热的面孔。随便走进哪一家面馆,凑在一桌吃面的顾客很可能天南地北、各色口音,但不会有人拿你当外地人另眼相待。兰州拉面穷人可以经常吃,富人三天不吃就会馋得慌。汉族与少数民族,在这里和谐相处,形成了独有的认同感很强的融洽文化。
兰州牛肉拉面朴素、实在,但却个性鲜明,绝不容任何东西取代。
兰州牛肉拉面很牛,从清早奏响吃面的晨光曲,到午后两点多钟,基本上就关门大吉了,也就是说,兰州牛肉拉面馆绝大多数每天只营业半天时间,当其他饭馆的人们点灯熬油喝酒猜拳往半夜耗时,兰州拉面馆的师傅们早已进入了酣畅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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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从家乡返回北京,我都要在兰州刻意驻足几天。早晨的一大碗牛肉拉面,则是最幸福的享受。面对比我的脸大很多的拉面碗,再加上入乡随俗的吃相,哦上帝,看吧,我的淑女形象或淑女范儿,就在那一刻,被兰州拉面全然捣毁。其实,我也想细嚼慢咽,但偏偏我非常钟情的面型,是九种之最细的属温柔派的毛细。若不趁着十分筋道滑溜的最佳口感快速吃下去,拖到最后,那面,一定会在牛肉汤里毫不客气的被泡成牛肉汤糊糊。这种对兰州拉面极其不尊重的事,我真心不愿做。
那么好吧,我就只能不顾淑女形象,尽量放快迅速地吃。等吃完后,口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因为咽的太快,胃,却用不舒服来向我提出抗议。于是我暗自发誓:明天不吃牛肉拉面了。
可是,当新的早晨到来之时,我仿佛在空气中又闻到了兰州拉面迷人的气息,听到了人们大口的、快速的、唏哩呼噜的很过瘾地吸面晨光曲。于是,诱惑难挡,再一次抛弃淑女形象,忘记之前胃的不适,又来了一碗兰州拉面。短短几天的时间,貌似要把在北京长期吃不到正宗兰州拉面的缺憾,狠了心的弥补回来。其实,明明知道,那是永远也补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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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乡愁是一种病的话,那喜欢吃兰州牛肉拉面,就是我年轻时落下的其中一种病根儿。曾经,在兰州读书和在黄河边的姨妈家长住,几乎每天早晨都吃牛肉拉面。漂亮善良、能歌善舞的姨妈和兰州牛肉拉面,对我来说就是另一种乡愁。除了牛肉拉面,姨妈做的各种好吃的饭菜,对于正在成长的我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恩惠,至今想起都让我深深感激。只可惜,生了三个如花美丽的女儿和一个又高大又帅气的儿子的姨妈,却命薄如纸。三个漂亮女儿,都是只顾自己,没有一个孝顺体贴姨妈的,20多岁的大姑娘了,换下的内衣内裤都要扔给姨妈洗,懒惰程度令人发指;而有着一张酷似张国荣的明星脸和一副180挺拔T型好身材的名字叫熊熊的儿子,简直没有辜负他的名字,是个害死人没商量的熊孩子,从小调皮捣蛋不说,十几岁就开始吸毒,硬是把姨妈气成肺癌,致使姨妈才59岁,就早早离开了人世。
姨妈曾是兰州最大的新华书店的一个部门负责人,记忆中,姨妈曾有一次在隍庙办书展,那天正好周六,我跑去看姨妈,我先去的家里,两个表姐都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从她俩嘴中得知姨妈在隍庙办书展,我便来到隍庙看姨妈,因为太忙,都下午两点多了,姨妈还没有顾上吃午饭。我赶紧跑到附近的即将要关门的面馆给姨妈提了一碗牛肉拉面,当时,我十分清楚的记得,姨妈先是喝了一口汤,润了润干裂爆皮的嘴唇,继而,当她捞起一筷子面送到嘴边时,竟然有两颗很大的眼泪,沉沉地砸进牛肉面碗里,她用感动、羡慕又伤心的口吻说:“唉,我们家的姑娘,要是有一个像你们家的就好了!”姨妈的话,让我心里很难过。经常吃她做的美味饭菜的我,只是给她提了一碗牛肉拉面,她竟如此动容。她那天的样子和表情,至今想起,都让我感到很心疼。
漂在北京这些年,乡情一作怪,我就想念兰州牛肉拉面。虽然北京也有很多拉面连锁店,但与兰州正宗的牛肉拉面相比,感觉味道还是相去甚远。所以在北京,对兰州牛肉拉面,我除了馋,就是想念。那份想念,幽幽的,隐隐的,携带着怅然若失的情素,牵着心,有点疼,除了对拉面本身的眷爱,还有一份难以言表的对姨妈的深深追思与怀念。
兰州牛肉拉面,让我当不成淑女。
兰州牛肉拉面,是我心中扯不断理还乱的丝丝乡愁。
兰州牛肉拉面,让我时刻牢记:无论漂在哪里,我的根,像长长的拉面一样,深深地扎在甘肃的土地里。
作者简介:张晴,笔名:黑白梦幻。甘肃岷县人,漂在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出版作品近两百万字,代表作有52万字长篇小说《漂在北京》;名人传记集《灵魂的天使》;散文《饺子,心中的一根弦》《汪曾祺:那美文一样的美食》《中国式喝酒:自虐与虐人》等,其辞条被收编《中国作家大辞典》。另主编出版典藏书籍《永远的吴天明》,该书被中国电影博物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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