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象中纪念

韩尚义创作的一组中国著名导演肖像漫画

今年是韩尚义老师百岁诞辰。韩尚义老师是原上海电影制片厂的著名美术师，曾在《一江春水向东流》《林则徐》《聂耳》《子夜》等20多部优秀影片中担任美术设计，并有学术专著《论电影与戏剧的美术设计》《电影美术散论》等传世。韩尚义老师多才多艺，兼长木刻版画、水彩画和散文，但是给我永远的印象，则是他擅长的人物漫画。早年在电影画报上经常看到老师寥寥几笔勾勒的人物头像，还包括他的自画像，都惟妙惟肖地传达出电影人的不同风采。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还是一个在上海人民艺术剧院致力于舞台剧演出的青年演员时，韩老师的大名就已经如雷贯耳。当时经常能从上海人艺的前辈们的谈艺和闲聊中，听到韩尚义的名字。但我无缘识荆，也没有任何工作上的交集。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初，舞台剧演员参与电影创作的机会以及艺术上的相互渗透，远不如现在这样密切。

但是命运却给了我一次难得的机缘，获得了老师的墨宝。1991年，我应邀参与上海电影制片厂和浙江电影制片厂联合出品的故事片《假女真情》，我担纲了女主角，在当年有幸获得第11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奖。那时候，我国的电影事业刚刚从“文革”的创伤中逐渐恢复正常，国家给予电影工作者极高的社会地位，金鸡奖的主要获奖人名单，在当年的颁奖活动前，都会适时在中央电视台的晚间新闻节目中隆重予以公布。这样一来，获得此项殊荣的演职人员，还没领奖就几乎是家喻户晓了。

就是在众多的祝贺声中，有一天，我在上海人艺的传达室意外收到一封来自上海电影制片厂的信件。打开一看，竟是韩尚义老师寄给我的，信封里有一幅小小的漫画，画的是我的头像，他真诚地祝贺我荣获金鸡奖最佳女主演奖。这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我看着纸上那个有点陌生的、被艺术化了的“我”，就像在授奖台上捧着金鸡奖像一样，我的心被一种幸福和感激之情所融化。那位在前辈们传说中的电影美术大师，竟然以这样朴素的形式，呈现了他对青年演员的关爱。

由于后来频繁地参与拍摄和影视创作，我和电影的联系愈来愈深入，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后，我的表演工作渐渐以影视拍摄为主了。但是我始终没有机会和韩尚义老师有近距离的交往，也没有当面向他表达我收到他送的漫画时的感激之情。所以，他给予我的这份欣赏与鼓励一直久久地深藏在我心里，让我独自品味。

经常地，我想象着韩尚义老师，我想象他应该是这样一位电影界前辈：

首先，他一定热爱生活，他选择了用画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和世界的联系，用从事电影美术的岗位落实自己的艺术人生。一个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能有呼应，能用心灵去和大自然作交流并真有感悟的人，才具备发现美的能力。他热爱生活，能发现自然和人性之美，这种发现在他已经无法用一般世俗的形式去表达时，他选择了既能具象又更能让艺术与思想链接天地之阔的美术绘画形式，用画笔去倾诉去表达去爱生活。

其次，尚义老师不仅是个热爱生活、生命开花的人，还是一个愿意分享的人。我后来听说，业内不少人都得到过韩尚义老师的墨宝，尤其是他的随性恣意、信手拈来的人物头像漫画。我想，韩老师能够这样用艺术的方法来表达对生活的感悟和爱，说明他并不想小气地独自享用，而是要热心地与人分享。于是，许多相识与不相识的电影人，都得到过他的作品并从中读懂了他的爱美之心，我也幸运地成为这个受惠者行列中的一员。

再有，韩尚义老师一定又是一位爱惜人才的前辈。我当年与他不曾相识，只是一名在电影界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但当他获知一个青年演员尚幼稚的银幕之旅得到了业界肯定，便毫不吝啬自己的笔墨和对晚辈的欣赏，用一幅充满温暖的漫画头像，鼓励我更加自信地走在前行的路上。包括韩尚义老师在内的前辈艺术家们的肯定，使得表演艺术工作成了我此生专一不变的安身立命之本，从中享受着艺无止境的迷惑与解惑之乐趣。

还有，他一定是一位有责任心的电影人。只有对于自己从事的电影事业极其热爱并有责任意识的人，才会经常自觉地把眼光投放到年轻一代的身上，才会由衷地为青年同行的点滴进步欢心，并能够用力所能及的方式给予肯定和鼓励。这样的善意表达，我以为就是我们这个行业里最为宝贵的艺术良心。回想第一次获得金鸡奖到今天，26年好似弹指一挥间，如今我自己也到了经常被邀请去各个电影节担当评委的年龄。我在工作中常常体会到，有时发现青年电影人中的佼佼者脱颖而出，自己也会兴奋不已，一心想要给予举荐鼓励，更会为自己从事的事业后继有人而欣慰。我想，当年韩尚义前辈给年轻且不曾谋面的我画那张漫画头像时，一定也是抱有这样的心情吧！

感谢韩尚义老师26年前给我的那幅漫画以及那样的鼓励。谨以此文表达我心中由衷的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