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幅员辽阔、历史悠久的中国,一方地域想要为人熟识,并不容易。
或者它有傲视他乡的自然景色,如桂林山水的清秀俊美,内蒙古草原的苍茫无垠,泰山绝顶的壮阔视野,以风光之美夺人心魄;或者它于历史长卷中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记而世人皆知,像“自古帝王州”的南京,“二龙争战决雌雄”的赤壁,甚至是曾经地动山摇的汶川。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一地与一人有关,与一文生缘,因人因文而增添了声名远播的资本。我知道霍州下马洼这个地方,正缘于一篇文字,一个文人。《何处是乡愁》,作者是梁衡。
下马洼是梁衡的故乡。这个“古老美丽的小山村”,驻在黄土坡,守在霍山下。在作者笔下,这方美丽的田园犹如一片隐藏于岁月深处的桃花源,门前古树,叮咚泉水,春暖软柳,夏日杏黄,大人铺麦打场、河边洗衣,孩童攀树摔泥、逐闹嬉戏。读罢文章,“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的古村意境渐浮眼前,令人陶醉,不觉神往。
今年盛夏时节,我来到了这个地方。
从霍州出发,向南五公里便到了这里。称为下马洼,乃李世民带兵经过此地,曾在此驻兵、下马而得名。到达当天,烈日高照,酷暑炎炎,蒸腾的暑气接连沟梁上的累累黄土,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得分外明显。放眼望去,静谧祥和、生机盎然的乡景尽收眼底。南北两山衔一沟,沟下清流水淙淙。民窑依北山而建,错落有致,绿树荫荫,蝉鸣阵阵。登南山北望,村北十沟九梁,沟深一致,九梁并齐,呈九凤朝阳壮丽之姿。村口南潭泉静静流淌,赋古村以灵动,为暑热之天带来难得的清爽。
下马洼有一阁、一塔、一池。阁是文昌阁,塔是文笔塔,池为南潭公园的砚台池,三点一线。远望文笔塔,犹如一根硕大的毛笔立于南山之上。旭日东升,晴光朗照,笔锋倒影恰入砚台池中,相映成趣,颇显文气。这番用心的设计,彰显着下马洼人崇文重教的理念。薪火相传,知书向学、以文为荣的观念在一代代下马洼人心中赓续至今,池、阁、塔便是这份文化血脉的象征与见证。
这很不易。中国大地,风光旖旎、景色秀丽的小山村不胜枚举,但真正重文化、有内蕴的古村并不多见。自然风光乃天赐宝藏,后人只要不予破坏,便可坐享其成,借地利以扬名。而人文气韵的塑造则完全依赖于当地人踏踏实实的后天努力,需要祖先崇文重教的开明慧眼,更需要代代村人自强不息、接连相继地延绵传承。在一个地处僻壤、环境封闭的古村,在靠天吃饭、靠地生养的年代,温饱平安已然不易,还能让习文修身、尊文尚贤的理念蔚然成风,让重学重教、耕读传家的思想代代接续,更是难能可贵。因此,当我看到这样一个古村竟然完好地保存着文笔塔和文昌阁,还颇用心思建砚池以造“巨笔砚影”之景时,惊讶与赞叹不觉充盈内心。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崇文重教的民风传承至梁衡这代人,也因他的笔,实现了新的升华。三十三年前,他以一篇名为《夏感》的散文,将盛夏时节黄土地的丰饶美景与热烈忙碌的收麦场景细致传神地呈现。人们知道《夏感》,却未必知道,这《夏感》所述之景,就在下马洼,正是作者的儿时记忆。那长成“一片密密的厚发”的“山坡上的芊芊细草”,那凝成“一堵黛色长墙”的“林带上的淡淡绿烟”,是下马洼盛夏光景的真实写照。寻根留芳,如今的《夏感》已成为一张口耳相传的地域名片,刻录于一块巨石,立于下马洼文化园的门口,接连起作者《何处是乡愁》《南潭泉记》等一篇篇故乡佳作,映照着下马洼愈显文气的声名。
我们走过村头的路口,恰好听到一群学生在户外集体朗诵,内容便是《夏感》。孩子们声音清脆洪亮,稚嫩的脸庞透着专注。我问其中一个孩子,是否知道《夏感》写的是哪里。他很笃定地回答,知道,就是这里,就是我们下马洼,话语间流淌着清晰的自信与骄傲。他们为家乡走出这样一位知名作家感到自豪,希望自己也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为家乡增光。借由文学的光辉,下马洼从默默无闻的山西小村变成颇具文名的诗意古村,也让这里的孩子于心底种上文学的种子,感悟到文字的力量。
这不禁让我想起“反哺家乡”这一老话题。相较于捐钱捐物、兴建实体,精神的感召或许更有着无法替代的价值。一篇篇声名广播的文章佳作,一番番乡情依依的文学创造,带来的不止是同乡人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更以榜样的力量唤起孩子们对文学的向往、对知识的渴望。这种“反哺”未必能给家乡外貌的“面子”带来多么立竿见影的改变,却会深深影响古村“里子”的质感,让孩子心里积累起更深厚的人文土壤。从这个角度看,这种精神上的反哺滋养,是一种更长效的扶持,有着别样的深远意义。
因此,在这样一座古朴的山西小村中,我看到一份难能可贵的人文传承,一种无以磨灭的文气升腾。重文求知,笔砚相映,不绝如缕,自下马洼先辈始,于梁衡的笔下达到一种高度。而在孩子们一双双求知若渴、崇文向学的眼神中,我看到下马洼文脉延绵的未来与希望。这座有文气的山村,虽然不大,却因文而辽阔,令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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