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丝路的中国表情

古都长安，雁塔凌云。霍尔果斯，国门庄严。一条丝绸之路将它们相连。

七月，我和参加第三届青年散文大赛丝绸之路采风的作家朋友们，从丝路起点西安的小雁塔下起步，经过关中平原，穿越河西走廊，跨越天山南北，历时十六天，行程上万里，抵达连霍高速终点——中国与哈萨克斯坦交界处、霍尔果斯口岸。

口岸通关区，一辆辆货车排成长队等待通过。远处，在视野里向远方延伸的是哈萨克斯坦的田野和道路。二○一三年九月七日，正是在哈萨克斯坦的纳扎尔巴耶夫大学，习近平主席提出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倡议，之后，“一带一路”在世界延伸。二○一四年六月，“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路网”由中、哈、吉三国联合申报，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正式成为世界遗产。三十三处代表性遗迹，二十二处分布在中国的陕西、甘肃、新疆、河南，在世界文化版图上熠熠生辉。

站在霍尔果斯，回首来路，蜿蜒在史书中的丝绸之路，经由眼睛的打量、脚步的丈量、身体的触摸、心灵的叩问，连同那大漠戈壁、雪山绿洲、千年古迹、金戈铁马、民族风情，都印在心里。崭新的高速路、生机勃勃的商贸城市、灿烂多彩的名胜古迹、幸福生活的居民……当代中国的丝绸之路展现在眼前。这一个个令人难忘的画面，就是一个个生动的表情，我读到了中国的活力奔涌。

茫茫戈壁，烈日高悬。远处，一个和尚，背负行囊，孤独而行。我们撵着他的脚步、追着他的背影，终于在通往玉门关的一片戈壁之上追到他。那是一座玄奘的铜雕。古人行走的丝路，是脚步里的丝路、马背上的丝路、驼峰间的丝路，万仞高山，千里戈壁，荒凉沙漠，往往没有人工的道路，常常不得不以旁边的累累白骨为路标前行。今天，随着高速公路、铁路和空中航路的开通，人们行走的是胶轮上的丝路、钢轨上的丝路、天上的丝路。张骞首次出使西域，历时十三年，完成凿通西域的壮举。玄奘西行，经过数年时光取回了真经。我们用十六天便完成从长安到霍尔果斯的抵达。

亲眼目睹宽阔平展的高速公路，像长长的丝带，穿过关中平原的绿色原野、河西走廊的千里戈壁、新疆的茫茫沙漠，跨越高耸入云的秦岭、祁连山、天山，一直向西延伸，形成崭新的丝绸之路。天山是绵延千里的险峻高山，也是丝路穿越的大阻。石峰狭峙，危岩半悬，河道如蛇，山形地势几千年没变，但通行其间的道路已由羊肠小道变为平坦大道。行到曾出名难行的果子沟，高架桥像彩虹连绵，将高速公路从谷底托起通往山巅。山巅之上，一望无边的浩渺的湖水一下子扑入眼帘，像仙女的眼眸一样晶莹，这是赛里木湖。崭新的丝路，一路风景。

丝绸之路，将一座座城市相连。在交通要冲绿洲上兴起的城市，是盛开在丝绸之路的花朵，是商贸中心，是生活家园，是把生命交付给生死未卜的漫漫长路的旅人心中的伊甸园。丝绸之路的城市，在历史的时空里转换容颜。

在交河故城，我走进了一座唐代的城市。在沟谷环绕的三个台地上建造的这座城市，是世界唯一的用生土建筑的城市。从高耸的台地表面向下掏挖，挖出了一座座官署、民舍、寺院、城门。这里曾是唐朝安西都户府所在地。现在这里空空荡荡，成为蓝天白云下一片残垣废墟。在交河故城十三公里外的吐鲁番市，林立的高楼、整齐的街道、美丽的公园，绿意盎然，展现着现代都市的活力。公路、铁路和机场，让这座丝路交通枢纽不断焕发新的生机。

在嘉峪关，我见识了明代关城的风采。旷野之上，四四方方的高大城墙围筑起一方城池，城楼摩天。这是万里长城最西端的雄关嘉峪关。瓮城、居民区、军事区、交易市场盘踞其中。游人在城中漫步，发思古之幽情。而在城关不远处，一座因为“一五”期间大型企业酒泉钢铁公司的兴建而在戈壁滩上新建的工业城市嘉峪关市，正展现更开阔的胸怀。

霍尔果斯口岸是清朝一八八一年开放的。新丝绸之路的发展，让霍尔果斯站在面向中亚和欧洲的开放前沿迅速崛起。中哈霍尔果斯国际边境合作中心成为中国首个跨境自由贸易和投资合作区。国务院二○一四年六月二十六日批准设立霍尔果斯市。今天，在鲜花簇拥的街道，在塔吊林立的建筑工地，在排成长龙通关的货车前，我们目睹了刚满三岁的霍尔果斯市的锐气。

丝路之上，城市在不断生长，书写新的传奇。

城市，有城、有市。城市的活力，不仅来自现代化的城市建设，还来自繁荣的市场贸易。丝绸之路作为贸易之路，沿线城市就是一个个贸易中心。在河西走廊的武威、张掖、敦煌等城市，我走进集贸市场、商场、大型超市，那熙熙攘攘的人流及物流商流，让人感受到这些千年古城依然是丝路贸易的重地。徜徉在乌鲁木齐的大小巴扎，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的新疆各地商品，让从世界各地而来的人们目不暇接。漫步霍尔果斯免税购物区，欧洲各国的绵羊油、葡萄酒等商品成为中国游客的最爱，而一辆接一辆的大货车拉着“中国制造”，源源不断地驶向中亚、欧洲。在不远的阿拉山口，“长安号”等货运班列，通过铁路将“中国制造”运向远方，而中亚的天然气等也通过管道、铁路、公路出口到中国。丝路延伸万里，将一座座城市商贸中心联通，将中国与世界联通。

丝绸之路，也是一条古老的文化之路。一路走来，麦积山、雷台汉墓、武威文庙、大佛寺、张掖丹霞、敦煌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交河故城、坎儿井……一处处人文古迹、一个个自然奇观，展现着丝路文化遗存的博大精彩。在丝绸之路上的一个个古迹、名胜徜徉，感觉它们正迎来生命的又一个春天。

位于茫茫沙海沟壑中的敦煌莫高窟，是汇聚人类文明的艺术宝库。“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陈寅恪曾这样感叹。一九○○年农历五月二十六日，藏有五万件敦煌遗书的藏宝洞被偶然发现。即将油尽灯枯的清廷和腐败的官员不用心保护文物，几万件敦煌遗书经道士王圆箓之手，流失到斯坦因、斯文·赫定等异国文化盗贼手中，流落到世界各地。七月，我在酷热之中来到莫高窟。壁窟中，当年美国人华尔纳用胶水揭劫过壁画的墙上，裸露的狼藉触目惊心。空荡荡的十七号窟，诉说着不堪回首的岁月。经卷被盗取，佛像被截窃，壁画被揭走，英国、美国、俄罗斯、日本、丹麦等国的一些人据此成为显赫的敦煌学者。“敦煌在中国，但敦煌学在日本。”曾经有日本人这样狂妄地说。令人欣慰的是，现在莫高窟得到我国政府有力而严格的保护，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经过从常书鸿到樊锦诗几代中国学人的不懈努力，敦煌学的学术中心又回到了中国，敦煌重现辉煌。高高的菩萨端庄俊美，反弹琵琶的飞天飘逸灵动，高大的白杨在明亮的阳光里用浓郁的绿色，守护着这道黄色的崖窟，这是回首时，莫高窟留在心里的姿容。

丝绸之路上，几千年来驼铃声声，马蹄哒哒，来来往往，走了无数代人。丝绸之路边各民族在此生息，随着这条路的衰落与繁荣一同悲欢。在吐鲁番市葡萄沟村村民木克达尔江家的葡萄园，我们购买的一袋袋葡萄干被用快递寄出，木克达尔江和乡亲们早已做了电商。在哈萨克族群众的家园那拉提草原，皮肤黝黑的小男孩伊卡，哥哥在美国留学，父母放牧，他随着爷爷奶奶在县城初中上学，一家人过着幸福的生活。假期，他牵着自己的两匹马走进骑马场，与天南海北的游客聊天交流，还给自己赚了学费。在巴音布鲁克草原，乾隆年间从伏尔加河流域举义东归祖国的土尔扈特人的子孙，在展现民族风情的歌舞演出中，诉说着他们曾经的悲惨境遇和悲壮的东归历程，也表达着他们对现在幸福生活的赞美。在麦积山石窟，有一个小沙弥的微笑令人难忘，那是被称为东方蒙娜丽莎的微笑。但在丝绸之路上，我从兰州黄河边唱临夏花儿的中年妇女的脸上，从哈密贡瓜园维吾尔族老人的脸上，从葡萄沟农民木克达尔江的脸上，从哈萨克少年的脸上，从土尔扈特少女的脸上，看到了更爽朗、更生动的笑容——新时代丝路，中国最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