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咸水鸭

那一年，我在江苏某某出版社做实习编辑，虽说“实习”，但是领导把我当人用，所有自然来稿有我初步决定生死，我还可以和其他编辑一样，签写审稿意见，向二审报送稿件，那段时间杂志上经常有“责任编辑 许卫国”字样，不知内情的我把当成正规军，于是隔三差五能接到作者热情洋溢的感谢信、慰问信和邀请信，溢美之词，纷至沓来，称老师，称主任，更有甚者明知故犯称“许总”。简直是逆天。好在这里开明，并不是官场那样斤斤计较，小处也不能随便。编辑部几位老师都是才华横溢的人中翘楚，不乏北大复旦，正是得意年华，而他们从不轻视我，而且对我几乎到了平等相待的地步，这让我出乎意料又受宠若惊，若论情趣，我们倒是两条河的汇合，彼此难分，亲密无间。这段时间，我如龙归大海鸟入林，在那座咖啡色的大楼上来来去去，上蹿下跳，很多人不知道我的来头，看装束像卖西瓜的，看坐那儿装模作样也和真编辑一样圈圈点点，再加上能喝一斤白酒，面无异色，且不像其他同志喝了半斤不到就把人家女士追到楼顶……这样很快我有了知名度。中午我们都在编辑部吃饭，饭后多谈风流韵事，有的对照自己，有的相互检举，虽然都开诚布公，但只限这个范围。我的发言总能得到好评，因为我来自基层，接地气，很多青纱帐男女联欢之事近乎传奇和壮烈，你们编辑、作家往死里编都编不出来。他们无非带个女作者去玄武湖转转，到处是人和人，做贼一样；要么星期天约到编辑部聊聊，偶有冒失鬼的编辑突然来编辑部拿单位分的东西，就这门，关，还是不关？都是个十分伤脑筋的事情。我向他们推荐麒麟门东边那些野山，风景优美，干扰极少，又都不置可否。

二十多年过去，很多当年的良师益友没有见面，但我一直我怀念他们对我的抬举和融洽的交流，也感谢那里年轻的美女对我一点也不傲慢清高，这些精神层面的满足稍纵即逝，而我最记忆尤深的还是南京咸水鸭，是它使我走进了新时代。

那段时间我得到近千元的稿费，根据我当时家无隔夜粮，身无换装衣的经济状况，这无疑是发了一笔横财，对比先前那近乎出家人的生活水平，看这段时间，我经常拎着一只或半只咸水鸭到办公室，不仅不显得俗气，还让那些家底早已小康水平的编辑们打量兼思量--------这家伙这是何等收入，敢如此消费？如果是警察，前后对比，如此反差，必认为非偷即抢，最低也是拾金而昧，非法占有。是的，一天一只或半只咸水鸭对于他们也不敢放肆，对于我更是有点超标、过分，但是我曾经对咸水鸭发过誓，一旦有钱，我必须把你吃足。我说话算话。

南京咸水鸭当时在南京，销售量很大，不到天黑就常断货，凡是卖咸水鸭的人，优越感都很明显，有人说咸水鸭来自安徽巢湖芜湖，做得好，而在消费者那里都说是南京咸水鸭，即便是安徽那边做的，也是南京成全了它，到这里就得改名换姓。好比安徽弹腔成就了京剧，京剧叫过皮黄、平剧、国戏、大戏、国剧……也没有人说京剧叫京徽剧或国弹剧什么的。发源地和发祥地还是有区别的。你看南京哪个饭店，不管大小，没有咸水鸭的饭店，那就不是南京的饭店，原因不是脱销，就是要准备改行。你看那一个酒桌上若没有咸水鸭，要么他们吃咸水鸭会有生命危险，要么有虔诚的宗教信仰，要么会开除党籍撤职查办，否则，这顿饭是没有亮点和味觉的。那时候，外地人来南京，南京的亲友若不给你咸水鸭吃，那就是告诉你：下次别来了，慢待你都不知道。若给你咸水鸭吃，其他什么也没有，你也就不要计较了，这就是上档次了。在那个年代，能吃一顿咸水鸭必是有个由头，平时，谁会随便吃上一次？。

咸水鸭那无法复制的鲜、香，再愚蠢的人都忘不掉。它的大腿肌肉面而筋道，两翼嫩而滑溜，爪子筋道而柔软，那汤汁淡淡的甜咸堪称红花中的绿叶，特别是那肚子下的板油，香而不腻，越嚼越香，余味无穷，我就是好这一口。很多人抽烟不上瘾，喝酒不上瘾，而吃了一次南京咸水鸭即割舍不下。那段时间杂志封面风行美女坦胸露乳照，都接近身体特区了，但这时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已打不动我们，而我只看南京咸水鸭那油光水滑，白嫩也不乏线条的裸体，人家好看还好吃，谁又能比。

南京咸水鸭也是外地人采购的重点食品。很多游客拎一只或几只南京咸水鸭回到祖国四面八方，就会觉得不虚此行；南京咸水鸭也是南京人拿得出手的礼品，到外地探亲访友，带两只咸水鸭，人家就觉得把南京都带来了。

在南京期间，我和同学顾青在一个饥寒交迫的黄昏，抓住（严格说是捡到）一只受伤的鸽子，它的翅膀几乎脱离腰肌，脖子还流血，估计是气枪、老鹰攻击所致。我们先前看它挣扎还很是同情可怜，接着就不约而同论证鸽子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即使放归也是死亡，或落入猫、黄鼠狼、狗的口中，还不如由我们发落。这样，我们就心安理得把鸽子早早结束痛苦，我以极简生活方式，在饭盒里放点盐和水，在电炉上煮了一只咸水鸽。事后，我又良心发现，虚伪的写了一篇散文《重返蓝天》，文中主要写道：我们发现一只受伤的鸽子，经过我们细心治疗喂养，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们让它重返蓝天。此稿随即寄给江苏人民广播电台，没几天就播出了，播音员声情并茂，听起来很感人，又过几天寄来稿费十元，该如何使用这笔巨款（当时十元不算少），最终买了一只咸水鸭，这次吃咸水鸭，开始既觉得有点虚伪卑鄙，也觉得有点残酷幽默，也想有点化悲痛为力量的意味，最后还是安慰自己-------但愿我的大作能唤起更多善良的人们善待鸟类，保护环境，想到此，咸水鸭依然满口香醇，余味无穷了。再说了，文人，真是一言难尽。

回到小县，见到的多是盗版的南京咸水鸭，实在馋了，盗版就盗版吧，聊胜于无啊。南京有很多男女朋友，他们也经常邀请光临，或者有些事要去南京办理，有时不是看他们的邀请或非要去办的事情，而是看南京咸水鸭的面子，去就去吧！

作者简介 许卫国，江苏泗洪人，编辑记者 、文艺编导、 知名策划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少年儿童文化艺术基金会特约作家、中国凤凰智库专家组成员等；曾在《中国报告文学》、《莽原》、《清明》、《安徽文学》、《新华日报》《解放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上帝原来是个近视眼》、《远去的乡村符号》、《许卫国文集》（五卷）、《小高庄》、《小城里的中国》等，远销海内外，著作多次参加全国书展、获奖或转载、入选权威文集，《中国当代作家研究》等有评论；曾获得中国散文学会、中国大众音乐协会等颁发的多家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