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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班长

2017-12-02 09:52:06 网络

老班长只带了我一年,却让我惦记了多半辈子。

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如果再见不到老班长,我的生活将不能维持正常的秩序,于是,我费尽周折找到了老班长。这账真不敢细算,我们从分别到重逢,相隔了40年。

老班长家在苏北一个山水相连的小镇,环境很美,气候宜人,是养老的好地方。虽然之前通了电话,但见了面,老班长还是用红红的眼圈儿迎候着我,他说,县里的人打电话来说,有一个作家战友来看我,我一猜就是你,你当新兵的时候就爱写。我们双手紧握,四目相视,我也动容,之后,便是深情地久久地拥抱。在门口迎接我的还有老班长的爱人,当年在我心目中近似明星,现虽已年过花甲,却风韵犹存。40年前,我只在照片上见过她,但印象却极其深刻,我毫不含糊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她激动地说,你就是当年给他代写情书的小李吧,他常提起你。

相比之下,老班长倒是不怎么显老,尤其那长长的眉毛,圆圆的眼睛,还有一笑露出的两个小虎牙,让我记忆犹新,时常闪现。这些面部特征,以及他比当兵时更浓的苏北口音,把我的思绪拉回40年前。

起初,我对老班长说不上喜欢,尤其他那一口死不改悔的苏北话,让人听着很费解。比如,他把“监狱”,说成“酱油”,把“团里乱”说成“图里路”。我们劝他改一改,他却说,说地方话能当大官儿,你没见很多大领导不都说方言吗?记得第一次他带我站岗,一个新兵,单独跟班长在一起的机会不是很多,我想抓住机会往他跟前贴一贴,靠一靠,或许对进步有利。我想让他起个头,跟我谈谈理想,谈谈人生,问问家庭情况,但半个多小时过去,他竟一句话没说,把我憋得要命。快换岗时,老班长终于开口了,小李,你爱吃土豆吗?我听了,比吃了土豆还噎得慌。

对老班长的印象有了改变,源于一件事,一个即将退伍的老兵,要跟我换棉帽。我们的部队地处塞外寒区,冬季发的是骆驼绒的帽子,其外观有差别,那位老兵的差一些,况且也旧了,我当然不情愿跟他换。老兵是我沧州老乡,听我说家乡话,就跟我套近乎,他说我以后还有机会换新的。老班长听后二话没说,就把我俩的棉帽互换了。老兵退伍后,棉帽要上交,很快又换了过来,我很佩服他,不仅仗义,还很智慧,让我对他刮目相看。我跟老班长拉近距离,还在于我会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能为他代写情书。老班长没上过学,到了部队才学的文化,但完整地写封信还是很费劲,不知他命怎么那么好,竟找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对象,而且还是小学教师。每次来信都要写上三五页,那时候,男女之间还很封闭,但老班长对象却很浪漫,每次收笔的时候,都要说上“爱你”“想你”等烫嘴的话,我读着耳热心跳,班长就对我说,回信跟她说,以后别写这些话了,老夫老妻的,让人笑话。其实,他们那时既没登记,更没结婚。一次,对象寄来了一张二寸的照片,照片上的对象烫着当时很时髦的大波浪,像《红灯记》中李铁梅一样的浓眉大眼,再加上人工着色,脸颊粉红,嘴唇光鲜,更显得光彩照人。老班长憨笑着对我说,要不是这身军装,人家根本看不上咱。

老班长有一个很不错的相册,好多照片都夹在上面,但他却把对象的照片夹在了一个随身带的小本子里面。他有一个原则,除了我以外,谁也不让看。后来,这张照片,竟在我们班演绎了女神般的故事。

我们新兵下连奉命到燕山深处执行国防施工任务,所谓的国防施工就是打山洞,放炮、清渣,又脏又累,连队实行三班倒的工作制度,每班工作8个小时,白班还好受一些,赶上夜班,真是难熬。那天大概是凌晨两点左右,突然停电了,这是睡懒觉的极好机会,灯一灭,没有人下命令,我们就一个个横七竖八地就地倒下了,我记得老班长好像还说了一声,别睡感冒了。睡得正香,老班长开始叫了,起来,起来!干活啦!我们都抄起了工具,但走起路来还是摇摇晃晃,打不起精神。这时,老班长说话了,来!你们看看我对象的照片,好漂亮啊。老班长的声音不算太大,但却像一盆冷水把大家都浇激灵了,对于老班长的如此慷慨,大家当然感恩戴德乐不可支,何况是在那样一个特定的时空,那样一个远离女性的环境。

照片在兵们的手中传看着,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瞬间变得贼亮,大家嘴里不约而同地发出“啧啧”声。老兵们则显得有些贪婪,拿在手上反反复复地看,好像多看一会儿,照片上的人就能走下来似的。等大家都传看了一遍,老班长说,给我吧,该干活儿了。我们在照片的精神鼓舞下,汗流浃背,干劲倍增。在以后的夜班中,每到后半夜,人困马乏的时候,老班长都故伎重演般地把未婚妻的照片拿出来,我们看过之后,马上便倦意顿消,精神抖擞,不知不觉,那张照片不仅提高了工作效率,同时,也缩短了我们和老班长之间的距离,这样一来,我们反倒喜欢上夜班了,一是能吃上一顿纯细粮的夜班饭,再就是能看上“美人照”。相比之下,后者更具诱惑力。

老班长是个工作狂,跟着他干活儿,简直能把人累死,他很少咋咋呼呼,吆五喝六,就知道闷着头傻干,在工地是这样,回到驻地也是如此。我们住在房东家,他每天都跟我们新兵抢扁担,有时,我们还没睡醒,他就把两大水缸挑满了,好不容易熬到礼拜天,我们本想休整一下,或会会老乡,但一大清早,他就拿起斧子上山砍柴了,我们新兵只好跟着他往山上爬。那年老班长已经是第五年兵了,因没文化,提干不可能,他完全可以不用这么拼命干,他说,闲下来就难受。房东大嫂见班长人长得帅,又能干,就想给他介绍个对象,老班长也不说话,蔫蔫儿地把未婚妻照片拿出来让房东大嫂看,房东大嫂指着照片说,真是好人有好报,老班长娶了个仙女儿。若干年后,我去施工驻地回访过房东,大嫂说,老班长也曾来过,而且还带着他的漂亮媳妇儿。我偷偷问自己,我来是为了搜集创作素材,而老班长呢?

年底,老班长退伍了,我们继续打山洞。记得那是一个大雪天,连里既没敲锣,也没打鼓,我们站在雪地里列队鼓掌欢送老兵们,老兵们跟我们一个个握手,当老班长握住我的手的时候,轻轻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本,拿出一张照片送给我,那是他和未婚妻的订婚照,是他夏天回家探亲时在县城最大的照相馆照的,也是人工着色,两个人都很腼腆,但都精神帅气。我捏着那张照片的手有些抖,眼睛也瞬间湿润,我见班长迅速把头扭过去,步伐有些踉跄地登上了大卡车。绿色大卡车渐渐远去,在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中变成一个小黑点儿,脚下,一道深深的车辙似在我心头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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