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杨献平,河北沙河人,主要作品有《匈奴帝国》《梦想的边疆——隋唐五代时期的丝绸之路》《沙漠之书》《生死故乡》等。现居成都。
到昔阳的时候,落日余晖正浓,苍翠的太行山奇峰连绵,道路曲折蜿蜒,隧道众多,可以通往西南、京畿和中原。弟弟和侄女婿去加油的时候,我问身边牵着孩子的彩霞:“你今年多大了?”彩霞是大姨家二表哥唯一的女儿。在我十六岁,即彩霞八岁那年春天,二表哥突然上吊自杀,好端端的一个家分崩离析。彩霞一直由大姨大姨夫,即她的爷爷奶奶带着。上学时成绩一直很好。中考虽然分数不错,但因为家庭条件限制,只好放弃上学。这对于一个失去双亲的农村孩子来说,不读书,就等于主动放弃了可以改变的命运,等着她的,抑或也可说,彩霞的一生轨迹是可以大致看清的。
“今年三十二岁了!”这个数字从彩霞有着两颗虎牙的嘴里出来,我大吃一惊。“你都三十二岁了?”彩霞抿抿厚嘴唇,腼腆地看着我说:“可不就是三十二岁了!”我说:“你妈的。我还以为你才二十六七岁呢!”彩霞又笑着说:“叔,俺还能哄你唻?”在南太行乡村,因为叔叔叫哥哥的老婆为嫂子,就可以开玩笑、乱说话。这是当地一个沿袭很久的风俗。我叫彩霞妈妈嫂子,骂一句“你妈的,或者恁娘的个×”之类的,她也不能和我翻脸。
车子来了,这是彩霞和她丈夫卖了一块房基地之后,购置的一台小型越野车。由我弟弟开着。我弟弟常年开卡车,陕西、山西和河北一带的道路很熟悉,驾驶技术也好。这一次,我特意让弟弟联系了彩霞,借他们的车子去五台山。借车,主人家都不放心,彩霞和她丈夫便也带着他们的儿子(上面还有一个女儿)与我们同去游玩。加油回来,我让弟弟和侄女婿下车,特意让他们分别给我和彩霞照了几张合影。和彩霞站在一起的时候,我心情极其古怪,但更多的是沮丧、不安和狐疑。二十多年前,我当年走时,彩霞还是一个鼻涕都擦不干净的孩子,即使我每次回去探家,彩霞也还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仿佛忽然之间,那个曾经依偎在我怀里的孩子就三十多岁了,而且还有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时间的这种行进,无异于跃进式的杀戮。我下意识地摸摸下巴,再摸脸庞。我的胡子很久没有刮了,黑黄色里面夹杂了几许白,犹如浸泡尔后暴晒的盐粒。扎手。我使劲搓了搓嘴巴上下,又搓脸,是那种说不清楚的粗糙,皱褶尽管不够明显,但我的手掌明显能够觉得出那种来自皮肉深处的僵硬与脆弱。时间这把利器,从不悲悯,也不做停留,它们惯于削砍与刈割。
车子飞驰,向着河北方向。
而此前的上午,我和弟弟并其女儿,彩霞一家三口,游逛和参拜了五台山主要的寺庙和佛尊。河北和山西一山之隔,但却觉得异常遥远。我幼小时候,曾多次去过左权、和顺和太原、长治等地。也早就知道五台山,但那时候年幼,道路又不够通达,总觉得无比遥远,要是没有人相伴,独自一人是难以去到的。而这一次,我决心去五台山。缘由是一位朋友说,五台山是文殊菩萨道场,而文殊菩萨,则是智慧的化身。去参拜一次,也是不错的。
我不是迷信,而是在痛苦之中寻求安慰与解脱。几乎每个人,经历过苦痛之后才会发现,世上根本没有后悔药与迷魂汤,所有事物,特别是人心的变化是无法揣摩、预测和制止、扭转、弥合的。当你遭遇疼痛不安与绝望,才逐渐明白,只有向自己的内心求索,才能更好地获得救治的力量和一些教益。
早上出发,星星还在闪烁,远山一片静穆,乡间公路在山间弯绕。我的南太行的乡亲们大都还在各式各样的睡眠当中,只有上学的孩子和少数勤快的人,把自己的身体晃在田间与山上。到邢台县路罗镇附近,转上邢汾高速路。这是近些年才修通的一条道路,架设在崇山峻岭之间,避开了老邢左公路的那些弯道和爬坡,还有村庄与河流,直接从半山腰插入山西左权县拐儿镇境内,然后再转向北京到长治的高速路,进入新修通的昔阳到五台山的高速路。
春秋战国时期,这一带曾是赵武灵王征伐戎狄、楼烦等游牧民族的通道之一,曾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赵国与其边疆的异族保持着一种虎狼相视的状态。直到赵武灵王继位,重用出身楼烦的楼缓和戎狄的仇液,再加上他父亲的托孤重臣肥义竭力辅佐,才构成了赵国反击异族,由弱到强的根本动力与执行者。因此,很长时间以来,我总以古赵国人自居。这当然牵强附会,但对于赵武灵王赵雍及其当政时期的赵国的追慕之情,却是由来不竭,心神往之。
五胡乱华时期,羯人石勒在距此不远的浆水镇建立了后赵王朝。至隋唐,这里是河东地区与幽燕地区的接壤处,下了这一个崎岖的山坡,南可以直逼中原,北上即临近范阳(今北京)。后唐时期,这里是泽潞节度使的辖地,当时的节度使刘从谏继任者刘稹还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关隘,名叫峻极关,位于今河北武安活水乡与山西左权县拐儿镇窝铺村之间的摩天岭上。早年废弃,只剩残迹,近年修复。明时,这里又加修了货郎神关、郭公关、大岭口关等,并派兵驻守,其目的是阻止蒙古俺答汗大军越过太行山,危及中原和京师。这几个古关,至今还在,也是明朝“真定十三镇”长城的组成部分。
而只是残迹了,后人修复不过是为了供人观赏,从中得到一些现实的利益。人类已经发展到了杀人于无形、毁城灭国不费一兵一卒的地步。想想也可怕。也觉得,冷兵器和火器年代的战争虽然残酷,但也是人和人的对垒与杀戮,而现在,人都是用工具和能量、生化制品来威慑和灭绝同类。
车过昔阳大寨镇的时候,想起上世纪那个年代的一些人事。大寨,这个深处太行山的小镇子领尽时代和政治风骚,也是一个大大的奇迹。记得,我们老家几座石桥上,还依稀留有用水泥书写“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深挖洞,广积粮”一类的字样。只不过,大部分文字已经掉落,或者被时间磨损得面目不清而又心有不甘,至今悬悬不掉。
车子奔驰,到盂县,拐了一个弯儿。我带着弟弟他们,拜访了在这里生活和工作的散文家指尖。指尖是一个沉静而又有主见的写作者,她的文字沉实、绵密,生活和现实的气息浓郁,且往往能够直指人心,进入灵魂。中午,她请吃饭。山西的面食、粗粮、山药蛋和民歌,一直是我喜欢的。山西的粗粮细做,特别是变着花样的粗粮吃法,是中国其他地区所没有的。再者,因了奶奶和在山西生活并去世的姥舅和老姨等亲戚,还有我第一个谈的对象,对山西,我一直有着一种亲亲的感情。
下午四点多到达五台山。斯时,金乌西行,蓝天白云之下,尽是绵延的群山,但都不甚高,整体也犹如莲花,果真是宗教福地。气温低得让人肌肤生冷。果真是清凉境界。佛教和道家都讲究清静,一者讲究静悟,一者清静无为而无不为。刚停好车,乌云奔纵,闪电频起,雷声震耳。一场豪雨兜头而下。远山一片迷茫。半个小时后,复又雨停天晴,阳光再度大度普照,整个五台山远近上下,空气愈发清新。
五台山及其林立的寺庙,大致是中国最早的佛教圣地,与洛阳白马寺应在同一时期创建,斯时为东汉(公元67年,汉明帝永平十一年),在中国传教的印度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某一日站在帝都洛阳某处,向西张望,隐约看到一座类似印度灵鹫山一样的山地。皇帝便派他们寻访。这些人马行至五台山,便想在此建立寺庙。但五台山原名清凉山,建有道教的玄真关,《道经》称此地为紫府山。道教肯定不愿意与佛家分享。摄摩腾和竺法兰便利用皇帝威权,采取“焚经”一证胜负的办法,即同时择地焚烧道家经典和佛家经典,大火之后,道教经典成灰,佛家经典尚有残存。继而,摄摩腾和竺法兰又以“在大塔左侧,有释迦牟尼佛所遗足迹,其长一尺六寸,广六寸,千幅轮相,十指皆现”为由,在五台山修建了第一座寺庙,命名为灵鹫寺。汉明帝刘庄为表示笃信这一外来教派,在灵鹫寺前加“大孚”二字,时称大孚灵鹫寺(即今显通寺)。至南北朝,五台山佛教和寺庙空前发展,北魏孝文帝再次扩建灵鹫寺,并在灵鹫寺周围兴建了善经院、真容院等十二个寺院;北齐时期,五台山的寺庙数量达到二百多座。隋代,杨坚下诏,又在五台山的五个台顶上各建一座寺庙(东台望海寺、南台普济寺、西台法雷寺、北台灵应寺、中台演教寺)。盛唐时期,五台山更是星火鼎盛,寺庙数量和规模不断增长。
从文明史的角度看,佛教的引入是对游牧民族文化和文明的一次催化,甚至挽救和再塑造。而传入中土的佛教,首先在今新疆和敦煌经过一番适度的汉化之后,才得以渐渐东进,被更多中原人所接受。这一个过程,就是异邦文化的传播的过程,也是中西文明相互碰撞而后融合、漫漶的主要形式。及至佛教兴盛之后,本土的道教也向其学习,做了很多方面的自我改造。从本质上说,出自印度的佛教到达中国的漫长时间内,很大程度上已经是中国的了,也可以说,中国是世界上佛教最大的承受、保存和传播国。因了先贤圣人和诸多高僧大德的筚路蓝缕式的传承,中国和中国民众,使得这一早已在印度绝迹的宗教,在中国依旧根深蒂固,为众生所崇敬和笃信。
当天下午,忻州的小说家、《五台山》杂志主编曹利军先生并其夫人专程由忻州市赶来。见到,才知曹兄身体不方便。闲谈间,他告诉我他的父亲也是军人,他幼时也是在军营度过。对此,又平添了一丝亲近和热切。晚上吃饭,曹兄说尽管他得过脑卒中,但还是喜欢喝酒,并说酒是好东西,喝酒才有话题,也才有激情。果真,喝起来,曹兄还是非常的豪爽。只是我身体不适,不敢喝酒,只能看着曹兄和五台山县的文联主席,一位年过六十岁的当地老诗人觥筹交错,话语往来,开心不已。
事后,我也得知,这位五台山县文联主席十年前罹患直肠癌,没做手术,也没有采取其他治疗措施,但一直精神爽朗。对自己的病情丝毫不隐瞒,也不在意。曹利军先生和五台山县的文联主席之人生态度,让我敬佩不已,也心生感叹。人这一生,肉身总是厄难的、不测的。所谓的命运,就是谁也无法提前预知和掌控,更不可能由着个人的主观意志来。尽管精神第一,但时间对于一切事物的摧毁性是无可辩驳和回避的。席间,我表示了对他们的敬意,用茶水的方式。尽管这样,心里还是惴惴不安。以我的性格,有好友在一起吃饭,不喝点酒,好像有罪一样,也更觉得对不起人。可是,我还是忍住了,让弟弟和侄女婿代替我,给曹兄和文联主席并其他宾客敬了酒。
五台山之夜,轻盈,安静,有着凉意,且充满了某种沉着。洗澡睡下,一切人制造的声音都没有,端的是清静境界。早上饭后,曹兄夫人带着我和弟弟及其大女儿,并彩霞一家三口,去游览。我让弟弟拿了昨天买好的柏香。到目的地,张目一看,哦,好大一片寺庙,居然还有红衣喇嘛。我早就知道,五台山是佛教名山之冠,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还听人说,当年,一位僧人在和面的时候,忽见天空上显现一位菩萨真身。情急之中,和尚来不及拿笔墨,便随手用面团记录下了菩萨的尊容,然后造像。大致是说,五台山的文殊菩萨造像,应该是最为标准的。
宗教和神灵总是让人亲近的,感恩的,向善的,既修己身,也关怀众生。这是一种人类的至高境界。道家也是如此。凡是宗教,无不教化人以善为根,宽恕、互助、互尊和悲悯。我特别信服佛家的慈悲之说,也觉得,慈悲是人性的最高层次,也是爱的深层表现或者是源发点。而爱,特别是世俗中所说的爱,说到底是一种心性、情绪和行为方式,与慈悲相比,还是浅了一些。唯有柔韧的力量,才能真正渡化、成就和拯救。
恭敬上香,再参拜。那一刻,我无比虔诚。我相信一句话,不管天地间有无神灵与超自然力量,但始终敬畏与谦卑应当是没有错误的。我们人类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迄今为止,显然还是非常肤浅和不周到的。任何人都没有理由自己万事皆通、了然宇宙。而这些,只是人的一种理想和想当然式的自我拔高。
文殊菩萨高高在上,肃穆,威仪,而又慈善、安详。绕着巨大的造像走了几圈,心里想的是,人类最伟大的地方,其中一个就是发明了宗教,并且把宗教延续了下来。宗教是人类精神的尖端部分,是大地和天空、人类和宇宙交汇的奇异境界。大地给我们物质,而再多的物质也都是暂时的、流转的、随时生灭和转换的,唯有精神,才是对人的真正加持与武装、疗救与鼓励、同情和超度。再出来,人依旧很多,人们相信,虔诚朝拜是会得到更多的庇护和眷顾的。这种心愿,是支撑人们活下去,并且活得快乐,有盼头和希望的根本源动力所在。
再到五爷庙。据说,五爷庙是最灵验的。民间传曰:很早的时候,五台山并非清凉之地,而是飞沙走石,干燥异常。是文殊菩萨从海中取得清凉石一块,放置在这里,五台山便风调雨顺、植被丰密、气候宜人了。然而,龙王却不甘心,前来讨要,并且不惜诉诸武力。但菩萨何等神通,收复了龙王。龙王只好将清凉石献给菩萨。而龙王的公子则一直惦念,多次来到五台山。还有传说,这五爷乃是文殊菩萨的化身。当地人们也建庙供奉。清朝的康熙皇帝至五台山寻访其父亲顺治皇帝,行至山口,突然狂风大作,乱了方向,慌乱之中,一个身材魁梧、面孔黝黑的人来到,引他到安全地方。康熙询问主持,可有一位黑脸僧人?主持说无。康熙见庙中一黑脸菩萨,觉得与救自己的人相像,便就有了敕封。五爷的名声也由此传扬开来。
这一类的民间传说,既有很强的神话色彩和蛊惑性,也有很大的感召力与影响。果不其然,来五爷庙许愿的人排成了长队。我也加入其中。因为我要在这里许个愿。而且这个心愿,都不是过分的,是对自己亲人安好的祈求,还有对某些人生磨难的化解。这一切都与自己2015年以来的个人遭际和困境有关。轮到我,恭敬跪拜,说出。然后辞别,抬脚出门,顿觉轻松了许多。也觉得,只要用心,有心,世上的一切的事情都不难。再大的困境和厄难也都会化险为夷。而且,我所要的不是大富大贵、轻狂妄想,而是基本的人生之愿。我想,如果五爷真的有灵,他一定会体谅并帮我达成的。
再去其他寺庙,居然还有藏传佛教。在本质上,佛教都是同质的,只不过细节上有些许的差别罢了。我惊奇地发现,许多王朝的皇帝也来过,如前文所说的康熙,还有后来的乾隆等等。皇帝来了,必然写文、做诗、立碑,代代留存下来,便是文物。其实,在任何时候、国度和地区,宗教的政治属性极强。不唯佛教、基督和天主教,包括其他的分支等都是。按道理,宗教是高于政治的,也是超越政治和大地范畴的一种精神境界,其向政治靠拢甚至合体,寻求的也是自身的发展,乃至能够更好地借助权利发挥宗教的济世救人宏旨大愿。如此来看,政治和宗教殊途同归,其最终的目的,是对世上每一个人的关怀和眷顾,是对亿万众生的一种心灵疗救与灵魂度化。
弟弟和侄女儿不怎么笃信宗教,彩霞一家也是。一路上,我给他们讲了一些佛教和宗教的知识。他们只是嗯嗯,表示赞同。我一个人躬身参拜,在心里,也为他们祈祷,包括我的所有亲人们。我也想到,对宗教的信赖、皈依甚至献身,都需要一个特殊的机缘到来之后,才可有所惊醒和思考。也很快明白,为什么人在失意和困境当中才会成长、悟透人生和人性,乃至生命的终极意义。佛教说,一切都是因缘和因果。因与果,在很大程度上与《易经》的阴阳学说类似,即,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子,有什么样的开始或者隐忧便会发生相应的结果。
傍晚吃饭,我照例没喝酒。宴席之后,与曹利军兄聊天。说到当下的小说乃至整个文学状况,以及个人的看法和近期的写作,甚是投缘。我也觉得,人是相互陌生的,但文字就是沟通的桥梁,就是立体发散的光芒,无论在何地何时,只要邂逅,就会永志不忘,也会见面如亲人。曹兄的健谈、心地,尤其对文学写作的看法,是和我有很多同感的。我也感到庆幸。无奈的是,每到晚上,我身体的不适便会加重,以至于脑袋发木、晕眩,视物不清、心悸,全身发软。曹兄当然不知道我的状态,我倒是歉疚,因为不适,没有好好回应他的话,也没有好好与他敞开来谈。
夜里,照旧安静。次日一早,吃饭,与曹兄夫妇告别。我又让弟弟开车,特意找到了财神庙,不是去求财,而是事先买的柏香上写着专供财神庙。可惜,问了很多人,才由一个妇女,把我们引到一座刚刚建成的寺庙内。上面也没写是什么庙,她说,这就是你们要找的财神庙。我进去一看,有武财神赵公明的塑像,便恭敬燃香参拜。到现在我才真的明白,钱财是为人所用,可以用来壮胆、提升地位和人气,但钱财始终无法真正地抚慰人心和妥帖灵魂。真正安慰人,还是人,是人心人性的最真和最美的那些部分,如慈悲、善良和互助、理解、悲悯、合作等。
原路返回,车子飞快。高速上有一些运煤的大卡车呼啸往来。弟弟也是从事这一个行业的,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从前,弟弟给人开车。因为性格原因,常被人诟病。我有时候也信以为真。有人对我说我弟弟开车技术很差。可是,这一次,全程弟弟开车,我却发现,弟弟开车很稳当,即使在政府部门做专职司机,也是一把好手。对此,我当场表扬了弟弟,并说,那些人说你开车技术不好的话,不是事实。我虽然不会开车,可这些年坐车很多,什么样的司机和行车情况都见识过。
到昔阳,和彩霞聊起来,才知道她真的三十二岁了。这个小妮子,一下子让我震惊莫名,蓦然间觉得了时间的残酷无情。坐在车上,夜色渐渐。我一言不发,看着车灯前面的道路。路面飞快而来,又飞快而去。路边的山峰、石岗、沟谷、村镇一闪而过,好像迅疾的梦境。
行到河北地界,我转身,向后,摸了一把彩霞的调皮儿子,他才六岁,胳膊上的肉软乎乎的,像棉花。我抱他的时候,他身上还弥散着一股浓烈的奶味。他故意叫了一声,然后作势呜呜要哭。彩霞哄他说,等到了家,叫人打你姥爷啊!他才止住了哭声。
姥爷也是我获得了大致十多年的称谓。我小的时候,是我叫他人;现在,很多的他人不在了,这个称谓毫不客气地落在我头上。这多么惊悚?到家,母亲还在等我们。问我们五台山咋样。我说很好很好,可是,五台山太大了,寺庙又很多,要是每一座都参拜,没有一周时间不行。睡下,我也想,这一次的五台山回来,尽管匆忙,身体还不适,但内心却总是觉得了一种饱和丰盈,还有一些隐约的光亮,徐徐劈开了我长期以来因为自我纠结而显得黑暗与黏滞的肉身,及其承载的灵魂和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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