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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沉默的朋友

2017-12-10 09:20:28 网络

一日,《青春》的顾小虎先生光临寒舍,坐等不久,便兴冲冲地要看书房。他是一个书迷,不藏书,但喜欢看好书。我指指卧室,他看到电视机、游戏机、席梦思和挤身其中的一张写字台,很有些失望:“书呢?”我告诉他,为了腾出空间,书都被“坚壁清野”了。他有些怅然,便不语了。

我已经麻木了。这些年来,最难相处的“朋友”便是书这位沉默朋友了。十几年前,我曾节衣缩食发疯地购买中外名著,订阅各种报刊,当时书很便宜,当然维持生存的费用也远没有像今天这样昂贵。我当时最宏大的愿望便是拥有一间书房,做一名作家。如今,爬格子的职业想辞也辞不掉,因为除了会“码”几个字外便无所长。可书房却像地平线那样可望而不可即,甚至我有一种错觉,字“码”得越深,书房越遥远。

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与“培养”,我写作已不奢望有一间清静雅致的书房了,我已经习惯于野战和游击战的方式:白天能写,晚上能写,电视声中能写,麻将声中能写、说话、哭闹声中都能写;家里能写,办公室能写,五星级宾馆能写,地下室招待所也能写。这是一种职业的需要。就像足球场上的运动员不论干扰多大,对方队员踹你,小报记者臭你,观众轰你,裁判坑你,甚至老板蔑视你,同伴调侃你,你都得踢好球,这是一个职业运动员必须具备的心理素质。作为一个写作者,我自以为我的抗干扰能力是达标的。当然,如果写作的条件改善些,我会写得从容些,完美些,也更多一些。这只是一种假设,或许我就是个“穷”而后工的命呢。

与我朝夕相伴的书不能像我这么平民化,这么游击化。书是贵族,它需要安静,需要宽敞,需要自由流动的空气,也需要人的亲近和抚摸。这些年来,我由衷地感谢书赐给我的知识、智慧和灵感,由衷地感谢它在我寂寞和孤独时给予我的温馨和忠诚,很难想象,没有书的岁月和囚徒的生活有什么两样。遗憾的是书跟我受尽了委屈。一类被我无缘无故地抛弃,每次搬家,首先要淘汰的便是书,因为书沉重,也因为书多。人在这个时候表现得异常地无情无义,那些被淘汰的书当时便是你用带着体温的钞票购回家的,此时或许难得用上,便叫人家“离休”,那滋味确实不好。我每次搬家总是将一些旧书委托亲友代管,而不愿送进废品收购站。因为卖了,就再也看不到了,存在亲友那里,还可以看到。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游戏而已,事实上,这些书也就一诀永别了。幸存下来的书,“日子”未必好过,由于没有书房,它们只能层层叠叠垒在一起,家里的两个书橱照例放成双排的,书橱顶上再堆到屋顶,书们拥挤得像挤高峰期的公交车似的,经常是已经被挤得手脚不能动弹了,还得再塞进一两位上“车”。

书受尽了委屈,我在使用时也极不方便,由于书是双层放的,里面一层的书脊无法看到,有时写作为了核对一个资料或一段引文,几乎要把整个书柜翻个身,等找到那本书时已经精疲力竭,写作的兴趣已大减。有一位汉学家对我的文笔感兴趣,赞扬我的论文少用注释,认为注释体现了西方人好实证的思维,而东方注重感悟灵动,注释太多有损文体美感。这位老外哪里知道注释与书房之间的那种奇妙联系。

现在,我望着家里立在书橱里拥挤不堪的朋友们,愧意像虫子一样蛀着我的心:对不起沉默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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