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四五年前了。我要说的事情,和飞雄机场相关。
那样的时候,夏天已经到来,四下里明亮,而且宽阔,不再是春冬里的晦涩和阴冷。说来,我居留的城市是有些奇怪,季候稍嫌暧昧,尤其这些年,迷迷蒙蒙的,并不疏朗。夏天一过,绝少过渡,直接就去了酷冬。仿佛冬天刚走,便也到了夏日。春天是有,只是短得差点看不到,隐藏在两个季节交替的某个时辰,稍微走神,滑落开去,再也无法找见。
要去的地方是北京,事急,赶不成火车,航班又得去贵阳才坐得上。彼时去贵阳,只有公路,车程至少四五小时。因为是晨间的航班,头天就得去候着。一来一去,三四天时间过去,办事时间少,大多的时候,都耗在路上的颠簸里。在北京逗留十来天,返程,告之有直达航班到毕节,前些天方才开通,算赶了个好市,心下大喜不止。
已经忘记当时的细处,只是想起是直去毕节,心下自有一份美好。感觉之中的毕节,并不遥远,夜郎之西,原本就在咫尺,伸手,便可以握住。旅途是顺畅的,三小时不到,我重新回到毕节的大地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毕节机场,机场不大,小巧玲珑,当时也只有北京上海三五条航线,不像时今,已经有了二十多条,走哪里都方便着。按照常规,得冠上机场所在地的名号:毕节飞雄机场。飞雄这地名,老早以前知道的,我们家族的一个支系,连同亲戚们就生活在那里,后来给飞机让道,有些人还在,有些人则去了更远的远方。
百度里有这样的介绍,摘录一下:毕节飞雄机场,位于双山新区响水白族彝族仡佬族乡飞雄村,距离毕节市区十八公里。二〇〇九年九月十九日奠基,二〇一一年五月六日正式开工建设,主体工程于二〇一二年底完工。 机场包括一条二千六百米乘四十五米的跑道,和一条垂直联络道,四个机位的站坪,七千一百平方米的航站楼,空管工程和供油工程等。机场附属设施包括生产生活辅助设施、公共配套设施、空管工程、供油工程等。毕节机场自二〇一三年六月十六日通航以来,通航城市和运输量增长迅速,已与八家航空公司合作,开通二十一条航线,通达国内二十六个城市。
之后,有关金海湖,陆续会有些消息传过来,清晰不清晰的都有,我有些认真听了,记在心上,有些,只在我面前一划,远远去了,我也不在意。高铁站,货运场、轻轨站,等等。倒是职教城的事说得多些,记下了,因为入驻的学校,里面有我的家人和朋友。消息在空中传来传去,果真有一天,他们就真去了,职院、医专、幼专、工校、财校等等。前些天偶或问起,说几个校区学生也还不少,四五万人,说来,也当是一个大地方,我是这样以为的。
我们这次采风走过的地方,说来,也早早有缘走过,毕竟隔着我们老家,也只有三四十公里。正在兴建中的金海湖公园,也曾不止一次来过。早时自不须多说,说六七年前,我组织的黔西北青年作家作品研讨会,地点就在金海湖。与会者四十多人,刘脏、冰木草、李光明、徐源、曹永、罗霄山、罗逢春、哑木、肖林、罗运欢、黄鹏、若非,等等,皆为本土才俊,文学中坚。杨打铁、王华、戴冰、王剑平、阿诺阿布诸友,也从贵阳前来助阵。那些时候,地名还叫做瓦厂塘。瓦厂塘是有历史的,相传为明洪武年间,贵州宣慰使奢香因建造王宫,采泥铸瓦,西黔雨水充沛,积日累年,遂成天然水塘。有了水,有了岁月,水塘四周便自然衍生了林木和青竹,齐齐围绕湖岸。一年一年过去,风雨不辍,日月精华深铸其间,山水天光,仿佛世外,冷眼旁观一切。他们不像人,凡事讲究一个计较,这里那里要说个明白。他们不,林木也罢,青竹也罢,不论水清水浊,无论天寒地暑,都好好生生活着,长着。如果不为外人戕伐,就慢慢腾腾活到花开花谢,活到地老天荒,活成自己的样范。
避过杂沓世声,我们去得湖岸,晨曦初上,水清沙洌。后面的一天,我们的研讨阵地,可谓别开生面,从会场换到湖边。此时,已经有了简易的亭子,也有粗犷的石阶,一行人随意着,找水边闲处,或者浅草地上坐下,清谈文学,掌故历史,风雅人文。可谓马行苍空,天南地北。这样的时候,可以算得黔西北青年文学发韧之为,自然而然,金海湖就算得黔西北青年文学重要源泉之地。平素里只在网络间有过往来的文学诸君,济济一堂,既得面对,畅所欲言。因为文学,伸出手去,便成了朋友。用我当时的话说,能让众多的青年才俊汇聚,便已开启着新型的局面,达到了研讨会原本的使命。之后,省市日报用了将近二十个版面报道这桩事情。加上我主持的《高原》文学双月刊,也用了两期做了专辑,域外的多家报刊陆续发表了西黔诸君的作品。一时,黔西北青年作家群成为当时贵州文学的关键词。如今黔西北青年文学文学能占据贵州青年文学的大半壁河山,成为贵州最大的文学团体,这不能不说,金海湖立下了汗马功劳,势必为历史所铭记。
这次走过的湖水,好像有些许变化。水当然还是那些水,山岗也还是那些山岗。只是进门的地方,早先的泥巴路变成柏油路,地势再高一些的地方,做了个别致的门,梯度尚好,再平平走进,看到的景物之布置,莫不带有本土彝族和苗族的风格。循梯而下,早先时的荒坡野地,也都一一做了规整。路从草地间走出来,花从路道边开过去,从眼前,一直延展到遥远。遥远的地方是湖水,当然,湖水四周,便是瘦瘦的山石和清幽的竹林。湖心的小岛依然如故,小小的,老样子,像是半蹲着游走在湖水间的童稚,蹑手蹑脚。其实说是沙洲,要更为合适。草木葱郁,水清石雅。前人有语,说“愚人见石,智者见泉”。走到这里的,无论愚人,还是智者,看到的,大都不相上下。相传此地异相颇多,说无论季候,或旱或涝,沙洲都是老样,绿肥红瘦,不改原初。周遭的水位总是一条线上,林木亦少变化,该黄的黄,该绿的,还绿。
之前的野树留了一些,虬枝纷繁,皮皱骨褶,更多的,是新植的成树。多为碗口大小,品类也多,林林总总,域内域外的,认识不认识的,都有。这里那里,错落有致,自成系统。树与树间,留有空隙,想是等得到了春上,留做花草的地界。据介绍说,整个公园投资六个亿,六个亿的概念于我,有些模糊,真切不了,只是凭着想像,把这钱一张一张摆开,心想怕可以从公园的这边,抵到公园的那边去。花与草地林木,常人看来,想是最为简易,也最为合适的配置。绕湖的路正在修整,铺就路砖,或是安设栈道,一应忙碌着,我们过去,也不停歇,忙自个的,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许是见怪不怪了。工人们浸在冷风中,手脚不歇做着事情,再走近些,看得到他们不时吐出的阵阵热气来。天气冷,我们走走停停,冷风吹来,连同从北方来的同伴们,也有些止不住,抖动得不行。好在景致上好,心思横斜进去,冷寒,毕竟要逊色于风物。
老诗人李发模老师和同行的金海湖新区工委副书记彭玉祥说得正好,一老一少,形如家人。尽管从政数年,从骨子里说,玉祥还有太多的文学情结,之前写过不少漂亮散文,这些年里,依然不曾忘记读书习惯,动笔是少了些,但也时有美文出来,多得业内妙称。在毕节,县区领导加入贵州作家协会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说着文学,心下自是和暖。感觉冷风都远离着他们,脸上的笑,实在让人觉着湿润无上,看不到冬天的印迹。发模老师慈眉善目,两道长寿剑眉形如笔锋,每每前行,感觉相随面颜的移动,面对尘世,面对后土,写就别样的文字。心境好,七十多岁的人,不见老像,一直走在前边,停歇自如。我们这一代爱诗的人,是听着发模老师名字,读着他的诗歌,走过来的。能和老师走在一起,不能不说,是天大的幸福。此般情景,温暖一阵一阵涌上,心下的一切,便与这清冷的诗歌,越走越近,越走越亲。
时光仿佛比我们慢了半拍,我们跟着它,它也与我们相随。不远不近地走着,走着,去了湖水的另外一边:别样的天地,花地,花的天地。实在有些让人惊异,秋冬之际,还有着如此明亮的色彩,斑斓在有些萧索的大地。路把花与山一分为二,眼光轻松一转,花香来到眼前。路边的花是有些眼熟,泛着紫光,扑朔迷离。一粒一粒向上举着的圆球,把冷冷的秋天融成暖色。养眼,让人来往其间,定然做不到坐怀不乱。都叫不来名字,后来听介绍才知,这花唤着千日红,得名的因由,大约和花期过长有关。
面积不是太大,在起伏的山间,你的感觉会一次又一次被这视角误导,再走将过去,随后你知道错了,又是别样的天地。你的眼前,依然还是花的世界,从山的这边,延展到那边。毕竟过了时节,有些花,远看还好,近观,枝枝叶叶有着岁月的风霜。看过十月里这些花的照片,秋阳正暖,斜斜越过远处的山峦,简简单单的画面上,只有这些光焰四射的花朵,横七竖八,悠游在你眼光能到达,或是不能到达的地方。远处的花,你看到的,是色彩的斑斓与交融,近处的,你才能看清她的纹理和花蕊。看得多了,我们只能安静下来,教心安宁。这样的时候,我们说出的话,全都是多余的,无趣的,哪怕是一个绚丽的语辞,除了俗艳,便是浅薄。一切安然,站在大地的心上,花草是远离尘嚣的美好精灵,她们,才是大地之主。什么经世致用,什么太平粉饰,统统的,全都靠边去。而边上的万物,大都得俯首帖耳,听任她们主宰。走出低凹的山间,在另面的花地里,你又回到俗世来,重又觉得自己变回大地的主人,那些花草林木,只是这山水间的一道配搭与摆设。心志有异,眼里看到的,是色泽的繁茂,花团的锦簇,红的,黑的,紫的,绿的,粉的,应有尽有,铺天盖地。置身花间,目之所及,除了花,还是花。
紫花在清冷的时令,毕竟最为眩目,也最是富贵。故而每每有人来过,尤其是女子,大都会折将进去,拍它一回。我给宝贵敏拍相片,哈森也说给拍一个。就慢慢朝向这片紫色的花冠间走过去,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蜷曲,下蹲,前景远景一叠加,就和这高贵的紫色融合在一处。画面一下子撑开,仿若置身于蔚蓝色的草原。要拍摄出花海一片的感觉,得给人找个照应前后的空地,相机或者手机作俯瞰状,俯仰的角度也重要,要不,照顾了这,就伤害了那,都不好。康桥看看,也折进来,拍了一个,衣服鲜艳,正好。毛竹也凑了闹热,只是她的眼镜变色得厉害,在这样暗淡的境地里,成了墨镜。不过也好,人在乐,花也在乐。人花俱美,也还真是好看。北方现在天寒地冻,一般来说,看花都是来年的事情,看着这偏安一隅的繁花,如此真实地环绕,自然会涌出诸多感觉,与花共影,实在是再应该不过。再者,爱花,也实在是女人固有的天性,再厉害的女人也是女人,在自然的美好之下,自觉不自觉地,就轻易还原了女性固有的温婉柔美。
从花区出来,庶几便走上贵毕老路,早些年去家求学,去往贵阳走的,正是这贵毕老路。那时的双山大峽谷,叫着落脚河,落脚河大桥,是我们必经之途,来要走,去也得走。道路从远处来,到得峡谷边,仿若悬在半山之上,凿开一条路来,对面的山河,一眼便也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要从山的这边,走到山的那边,也得个把小时,盘山公路层层叠叠,弯来绕去。雨水大的时日,雾岚也大,河谷地带罩得严严实实,山路蜿蜒,直直跌进雾里,让人不明上下。雾是湿软的,甜润的,滋味也好,沉沉吸纳过来,神清气爽,过了雾区,天地变了模样,人也变了模样。到得谷底,过落脚河大桥,算得出毕节县境,到大方地界。南行百里,再过得鸭池河大桥,出毕节地区界,进入安顺(后改为贵阳)清镇。八九个小时车程的路途,算是有了交待,渐近终点。几年时间走过,来来回回,次数已然忘却。山间的峡谷风华,却是走一回,向往一回的。远远望去,两岸山崖奇绝,孤峰毕立,加之一川清江辟开两山,静水深流,想想,实在不能不让人艳羡起来。
是午后,淡淡的点点阳光从云层里掠空而过,倏忽之间,便踪影隐约。穿洞而过,嗖嗖冷风扎痛面颊,我是知道的,过了这长长的隧道,便到了峡谷边缘。几百米的穿洞,我们几分钟走过,而乡人当年一锤一錾凿出来,却是几个月时间的血泪作战。我看到了早先时候的清流,静静地停歇在两山之间。径直上了水电站的堤坝,宽可跑车,只是有些高危,站在边缘看谷底,晕眩从脚底冲浪而出,瞬间击捣全身,不知所措。我退回来,眼前的世界里便有着太多变化,慢慢美好。
我好像看到多年之前,从这大河之间经过的每一个细节,坐在客车上的我,大桥下面的河,还有崇山之后的峻岭,时而明晰,时而迷蒙,在眼里晃悠,不停地晃悠。有一个异样的场景,久久躲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时隐时现,半点暗影也不显出来,只是我一欠身,就明明白白立在眼里。“江河之大美好,在于众生喧嚣,唯她无言。”向水而思,面山而立,上一时刻,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下一时刻,又好像什么也不曾知晓。我们从远远的地方来,再回到远远的地方,而山河依然,苍茫大地依然。她们静寂着,伫立千秋万代。是乱了别人的安泰,是搅了别人的宁静,只是她们,不会有半点言语。
河是乌江的支流,在金海湖新区的地界上,蛇行二十六公里,水深处一二十米,湖面时宽时窄,宽处也在三四百米间。按照有关远景规划,毕节、金海湖、大方三地将同城建设,双山大峡谷便也成为城市之中的天然大峡谷。据相关考证,如此规模的城市峡谷,世界上独一无二。是不是呢?我问过好多人,都说是,当然了,我也说是。
我们坐的游艇是临时租借来的,平素里,河是野河,无人来,自然也就无船可驶。空空的,山在,水在,相看不厌,对望千年。循着一个看上去常年荒弃着的渡口,我们斜斜走下,上得船来。两壁陡峻,河水中流,游艇划开幽幽碧柔,竟自前去。转过凹面,一幅中国画笔法的天然山水直逼眼前。双山大峡谷的帷幕算是一步一步拉将开来,景深延展,万物蜂拥,诸物迷离,我只能呆呆面对这无边的旖旎,不著一语。我还能说什么呢?纵使这世间万般的色彩,也不得其一的斑斓,我是什么也不能说了。不说,反倒还好,因为,一说就错,一说就破。我静静立在船头,一任有些清冷的秋风,把眼里的世界吹乱,再慢慢洞开另一个无法用语言或是色彩表达的天地雄阔。
轻盈着,划开碧玉一般的湖水,游艇不徐不疾,不时送清风于两袖,侧身让过,便也抖落在地,随风飘散,落在河里,也落在山间。起初,我们都端坐舱室,风光实在逼仄,便一个一个走将出来。风急,杂有丝丝薄雾,负离子毕剥扑面,溅了一嘴一脸。毕竟是秋末,风携来的冷有些不尽人情,时辰一长,或多或少是有些清寒浸身。水声清纯净洁,两岸的崖壁一线铺展,平视或是回头,众人看到的,都是一幅烙印在大地上的中国画,多维的写意山水。无论笔法的钩、皴、点、染,还是墨意的焦、浓、淡、清,都尽得韵致。山有水绕,终得灵秀;水得山横,始得神魂。随眼展望,万千风月充盈其身,不由会想及年少的学画经历。当年求学于先生,因为贪玩,不求甚解,钟爱书法,而荒疏画业,不过倒是记得“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意存笔先,画尽意在”之类的教义。正是有如此的记取,看着这大美山河,心里便才有真切感触,读山读水,也才可读好自身。
游艇前去不过三两里路,左右的境地渐次宽展,左边有一透水而立的石柱,附于崖壁边缘,却也自成格局,当地人称之为男石,一眼望去,颇有些形象。游艇上有人说笑,便有女子脸露羞涩,转过脸去,这边的人却也不依不饶,指了上端的一个洞口,当地人称为女洞的,附带说了阴阳相佐、日月共生的事来。洞在半山,倒也真是像极。西黔多为喀斯特地貌,多山洞石柱之类,只是如此两相聚汇、左右面对的,并不多见。
依然是壁立千仞的纵线开展,四下里寂寥着,除了游艇声音,只有几声鸟语,七七八八,从眼前飞到远处去。率性天然,并不留意我们的在与不在,叫唤着,低飞着,融进自我的天籁。刀削的壁画依然钩皴自如,气韵与境界相间,笔纵墨横,地势明亮疏朗,气场也大开大合。岩缘边上,无端地长出些树来,粗的不粗,细的不细,差不多一样的大小。有绿树点缀着的山川,便有了青绿山水的意味。树种零乱,品类繁杂,决非统一种植。其实,在这样的地方,要人为种植林木,说来根本不可能,矮的地方太矮,高的地方太高。加之鲜有土泥,万千的树籽随风吹来,多数坠落河道,只有为数极少的,碰巧落在山石之间,落在岩石缝隙里面,生生死死,存活下来。因为活得不易,历冬经春,木质大多硬朗,生长速度慢而又慢,经年也长不到腕粗。平日里,人迹罕至,也让他们躲过层层劫难。掠地攻城也罢,朝代替更也罢,和他们,统统殊无关碍。蜷居方寸之地,坐看云舒云卷,春来秋去,悄然活到如今。幸与不幸,自是不好多说,好与不好,也是一种生活样式。
倘若是我,也愿意过着这样的日月,偏安一隅,看天看地,活得自我,活得心安,搛自己种的菜,喝自己舀的水,再有清茶一杯,闲书一本,便是至美生活。当然,生活在金海湖,茶叶最好还是要海马宫的。海马宫的茶叶,不经意掐算,竟也喝了七八年。海马宫茶是有来历的,相传明时,由奢香朝贡洪武皇帝朱元璋,因其单芽饱满,茶质秀雅,汤清色翠,香高味纯,而美誉天下。弟弟有朋友在海马宫种茶,治茶也精到,每每新茶上市,总要自己亲手做上几斤,无论杀青、揉捻、干燥,每道工序,自不马虎。仿佛成了惯例,茶做好,便着人送来,一般是三两斤,弟弟从不独饮,理会适时送上。
那天去得海马宫,天低云垂,细雨霏霏,远处的山,半罩在雾里,雨雾是灵动的,并不恒定在一处,像孩子一样,跳过来,再跳过去,村居亦相随她的节奏,时隐时现,时现时隐。一梯一梯的茶地也像孩子,碧绿幽婉,柔嫩可爱,让我们止不住把鼻子凑过去,一片一片闻够,山野的茶香便常驻衣襟,一辈子也不会散尽。我们去的这片茶山,是老王的经营,浓浓的大方口音,厚道,实诚。茶山原本多雨,雾一起,雨水接踵而来,就在茶地的空处,搭了三四个凉棚,摆了几张方桌,面前,是他们新沏的茶,烧烤的摊子就在边上,木炭红红的,下酒菜亮亮的。酒还没端过来,香味就已弥漫周遭。
酒是本地的水花酒,味甘醇,度数低,我们平时称为水酒,意为像水一样,往往随心所欲,手起杯尽,四五斤上口也不在意。只是见不得风,风一吹,乒乓一声,摔倒在地,从此长醉不醒。西黔素来礼节讲究,作为东道主,敬酒自然必不可少,我先敬了四个年长的老师:李发模老师、夏天敏老师、史小溪老师、冯明德老师。敬意在,酒也足,满杯,将近三两,一饮而尽。顺序过去,是星星诗刊的杨献平兄,连同泸州文联的杨雪兄,再过去,是南风杂志的冉正万兄,昭通文联的沈洋兄弟。之后是我鲁院的同学,一个一个,一杯一杯。照着平日里的酒量,尚属安全范畴,内心自然宽松。这时,我听到从北面吹来的风里,有一个声音远远传来,迷迷蒙蒙的,不甚清晰。我晃了晃头,酒意未上,自在着,并无半点异样。走过去,满满地倒好酒,递到哈森和宝贵敏面前。这样的时候,适才隐约的声音飘然径至,这回,我听清楚了:风吹醉的人,风吹醉的人。音源好像是远处来的,也好像来自眼前的两个妹子:风吹醉的人,风吹醉的人。眼前有些许迷离,酒杯还没端到她们面前,我陡然看到自己张开双臂,双脚腾空,乒乓一声,沉沉地扑向雨水刚刚溅湿的大地,满世界里,寂静异常,只有一个声音,四处回响:风吹醉的人,风吹醉的人。
版权声明: 本站原创内容欢迎转载,转载请注明出处“环球美术网www.caanets.com”;本站发布内容部分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本站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