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淅淅,徐迟先生水晶晶的故乡南浔,夜色静谧。我读着第六届徐迟报告文学奖给《寻找平山团》的颁奖词:“她用五年时光,从红色西柏坡出发,辗转2万里,寻找那个承载国家和民族骄傲的团体。她从浩瀚的抗战史册中一页页细细查找,撷取可歌可泣的片段。她上百次地跟随着抗战老兵哽咽的讲述,而泪流满面。而后,用不倦的笔,以55万字的长篇,记录和礼赞一个个非凡而普通的人民子弟兵。她用真情和真诚,挖掘了崇高、悲壮、英雄、慷慨的伟大民族精神内涵。”
这些沉甸甸的词汇,拽动我的思绪,让我再次回到一个个老战士们的身边:梨花开谢,嫩叶满院,鲜艳的月季,秀丽的蔷薇,硕大的西番莲旁边菜畦青青,这是92岁老兵刘梦元的小院;灰沙砸顶,柴门石砌,这是大功英雄段金锁的屋子;清寂的病房,我在和93岁完全失聪的平山团战士康励志艰难笔谈……倏然间,唯美的空间里硝烟弥漫,枪林弹雨、流血牺牲的画面一帧帧出现,日本鬼子屠杀百姓,枪挑婴儿的残酷淋漓眼前。
几年的寻找,我多是在这样现实和历史之间穿越,在几百部(集)红色经典、影视纪录片、堆堆叠叠的回忆录里翻越。在一次次灵魂洗礼当中,我的情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记得刚开始寻找平山团时,忽然想起儿时一个称呼:“八路军爷爷”。此前30多年的记忆中,这个名字就是傍晚蹲在老屋旁边土堆上的老人。他是我家后邻,表弟的爷爷。那景象今已相当模糊:他一手抱着我的表弟,一手握着表弟手里的小木刀,挥动着,教他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我们几个顽童环绕四周,奔跑嬉闹,跟他哼唱着。稍大一些,我知道的八路军爷爷为我们看护着一块树林,那里槐花溢香,溪水潺潺,让我认识了上百种花鸟虫鱼,是我第一本散文集的写作起点,是我人生里的“瓦尔登湖”……
终于,我开始了对平山团的找寻。平山、阜平、山西、陕西、湖南、北京、贵州、重庆、新疆……我揣着崇敬踏上旅途,循着子弟兵的身影一路寻找,随着八路军老爷爷们的讲述,我触摸到了历史的温度,了解到他们的情感,也知道了打鬼子不是振臂一呼、冲锋向前那么简单,“烈士”“勇敢”这些词汇不再模糊和抽象。真实、朴素的烈士们鲜活起来,站立眼前。那些用手撕鬼子来“解气”的抗战神剧,我早失去兴趣;在那些历史虚无主义者面前,我变得坚定而有力量。
也曾有人劝,你写不出《红楼梦》,也写不出《亮剑》,天天纠结在残酷的战争里,搞得很痛苦,不值得。也有人灌心灵鸡汤,忙趁青春多享乐。但一想到那些流泪的老兵们,想到无数精神“同盟军”的鼓励和期待,我毅然迈开寻找的脚步。的确,也许创作不出金声玉振、流传百代的作品,但我依然相信,这也是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值得付出和传承。当我一次次到达,一次次去记录时,也常常遗憾和感叹,我们做得多么不够啊!有的老战士在贫困农村,还住着没有窗户的泥土房,度过没有空调的夏天、没有暖气的寒冬。那些烈士纪念地,有的残破陈旧,荒草丛生,荆棘满坡。
许多人都是模糊知道二大爷或四爷爷参加了平山团,而名字事迹一无所知,许多烈士没有墓地,没有人能记得他们的名字。至今连赫赫有名的平山团也没有纪念碑!日本共产党友人来住新平,他为了搞清聂荣臻将军战火中救助小姑娘美穗子的细节,竟然22次来到中国,到井陉、平山一带采访调查。他绘制了美穗子获救的详细路线图,记录了护送美穗子的每一位战士和民兵的名字。看到那张以米为单位的路线图,我感到吃惊!
模糊离漠视不远,粗略和忘记也有关系。忘记战争是可怕的。犹太作家威塞尔说:“遗忘就是甘冒再遭屠杀的危险。”这些年,我努力穿越历史,到达真实。一路走来,同行者渐多,继续向前,希望我们一起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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