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插画师与英国文坛的爱恨纠葛

　　在英国生活的几年里特别喜欢逛二手书店，在这些书店总会邂逅许多年代久远的图书，触摸它们仿佛可以打开时空旅行的通道。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在翻阅那些“古董”小说时常会为书页中藏着的精美插画而惊叹。崔莹的新作《英国插画师》为国内的读者提供了一扇通向19世纪与20世纪初英国社会的门。书中收录了这一时期最重要的十位插画师，他们的作品风格各异，人生故事亦耐人寻味。

　　该书的《代序》由英国插画艺术研究专家戴维·伍顿撰写。他提到英国文化中图像和语言有着密切的关系，可以看到作为图像艺术的插画是如何与英国的文学传统发生联系的。《英国插画师》的一大特色便是将这一联系通过阐述插画师与文学家、艺术批评家的互动来传达。

　　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英国，插画师们常被出版商或作者邀请参与文学作品的插画创作。爱德华·伯恩·琼斯曾为英国文学的奠基人乔叟的作品集画插画;达尔齐尔兄弟曾为维多利亚时期的“桂冠诗人”艾尔弗雷德·丁尼生的诗集配图;希斯·罗宾逊因其为诗人、旅行文学的杰出代表罗伯特·史蒂文森的《儿童诗园》作画而声名鹊起;20世纪初期彩色绘图兴起之后，亚瑟·拉克姆为美国小说家华盛顿·欧文的小说《瑞普·凡·温克尔》作彩色插画，使之成为当时的高档印刷礼品书。《英国插画师》收录的大部分插画师都与英美文学家、批评家有过直接或者间接的合作关系。与此同时，插画师们与文学家、艺术评论家的私人关系也颇值得玩味。奥伯利·比亚兹莱曾被奥斯卡·王尔德“钦点”，为其舞台剧《莎乐美》画插图;菲尔·曼特别喜欢狄更斯的小说，他自己也成为了插画界的现实主义大师。拉斐尔前派的代表人物约翰·米莱斯与维多利亚时期最有影响力的艺术评论家约翰·罗斯金交往甚密。沃尔特·克莱恩深受约翰·罗斯金艺术理论的启发，支持艺术家回归自然，他的绘画作品与沃尔特·司各特和济慈等所代表的浪漫主义传统呼应。

　　比亚兹莱是该书收录的十位插画家中最英年早逝的一位，去世时不到26岁。与王尔德的“爱恨纠葛”在他短暂的一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比亚兹莱年幼的时候就患上了肺结核，死亡成为比亚兹莱艺术创作中的关键词，通过他诡异、神秘、华丽的绘画风格体现出来。虽然王尔德比比亚兹莱年长18岁，两人在许多方面都非常相似。他们都非常注重外表、生性聪明、才华横溢，喜欢在作品里表现人性黑暗的一面，艺术上深受法国文学的影响，堕落和魅惑的唯美主义气质在两者的作品里都非常突出，甚至，两人都是年纪轻轻就客死在法国。他们的合作关系始于王尔德的戏剧《莎乐美》，比亚兹莱为其配插图。这个剧本最先以法语完成于1891年，王尔德将英语翻译的工作交给他的情人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但是王尔德对译本并不满意，而热爱法国文学的比亚兹莱有意翻译剧本，遭到王尔德的拒绝。这场纠葛引发了两人之间的不愉快。《莎乐美》的出版也并不顺利，比亚兹莱的插画带有许多情色元素，被要求修改，作品出版之后仍然招致了很多负面的评价。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是，比亚兹莱将王尔德的形象表现在《莎乐美》的插画中，尽管王尔德对比亚兹莱的插画的态度显得含糊不清，但是有评论家认为比亚兹莱的插画表达的是对于王尔德的恭维态度。《莎乐美》的出版是英国19世纪末期最轰动的艺术事件之一，它也无疑是英国最重要的插画书之一。尽管比亚兹莱和王尔德互相欣赏，但从来都不曾成为彼此的朋友。比亚兹莱作品中的颓废、情色、荒诞等风格元素与19世纪欧洲唯美主义运动的观念契合，这些特质也在王尔德的名作《道林·格雷的画像》中很突出地体现出来。

　　王尔德是英国唯美主义的倡导者沃尔特·佩特的信徒，在这之前，王尔德深受牛津大学的美术教授、艺术批评家约翰·罗斯金的启发。罗斯金在其成名作《现代画家》中提出艺术家应该“回归自然”，他批评机械化工业产品的丑陋，强调美的重要性，并且指出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创造出真正的美。他的思想对于拉斐尔前派的艺术家起着重要的作用。约翰·米莱斯(John Millais)是拉斐尔前派的代表人物。他与罗斯金是知己，两人有不少往来。然而在交往中，米莱斯与罗斯金的妻子艾菲·格雷相爱。艾菲·格雷冲破一切阻力和约翰·罗斯金离婚，而离婚的理由令法官也同情她——结婚6年来，两人从未发生性关系。艾菲·格雷随后与米莱斯的婚姻生活非常美满。罗斯金并未因此怀恨在心，他继续支持米莱斯的创作。然而最终两位朋友在艺术观念上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创作生涯的晚期，米莱斯背离了拉斐尔前派的艺术主张，回归了学院派的道路。也许罗斯金对米莱斯的转向早有察觉并为之感到失望。

　　在《英国插画师》中与罗斯金关系密切的还有一位女性。该书收录的十位插画师中有两位女性：凯特·格林纳威和毕翠克丝·波特。很欣喜崔莹并没有忽略掉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女性插画师。毕翠克丝·波特可能更为中国读者熟悉一些，她是著名的小兔彼得的创造者。格林纳威特别擅长画人物(特别是儿童)和花卉。她终生未婚，但是与罗斯金的情谊持续了二十年，直到罗斯金去世。时年61岁的罗斯金比格林纳威大27岁，但这并不妨碍他为格林纳威的才华所倾倒。身为举足轻重的批评家，罗斯金经常以自己的艺术理念引导格林纳威的创作，那就是回归自然，观察自然，立足真实。由于罗斯金认为插画是一种浅薄的艺术，他建议格林纳威转向水彩或者油画。然而格林纳威并不想放弃插画。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不然今天我们将无法目睹精美的《万寿菊花园》。书中还附上了两人的书信选段，让读者得以了解那份灵魂相交的深情。罗斯金的精神疾病在晚年愈加严重，而格林纳威在无法收到罗斯金回信的情况下持续给他写了1500多封信。格林纳威的成功也离不开父亲对她的支持，她成为当时少数能够发挥天赋，受到公众认可的女性艺术家之一。英国图书馆协会于1955年创立了“凯特·格林纳威奖”，是英国儿童图画书的最高荣誉。

　　19世纪和20世纪初是英国经济文化发展的全盛时期，《英国插画师》引领我们通过插画以及插画师的生命历程去了解那个时代以及插画与英国文学传统的密切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