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革《沉浮》布面油彩,170×170cm,2004年
A.新屯堡人
屯堡人是贵州特有的一个族群文化现象,源自于明朝洪武年间的“调北征南”事件。明开朝初年,为了平定元朝散居在西南的贵族势力,派大将傅友德和沐英率30万大军征南。“屯军堡子,皆奉洪武敕调北征南……散处屯堡各乡,家人随之至黔”(《安顺府志·风俗志》)。这支征南大军的构成基本来自于以京师(今南京)为中心的直隶地区,相当于是中央王朝的子弟兵。首先,他们作为来自于新朝“龙兴之地”的子民,有着一种天然的地缘意义上的族缘优越感。其次,所谓“王师”的道德正统性,使他们将周边的族群视为随时可能会叛乱的未化之民,所谓“蛮夷猾夏,未染王化,鸟窜荒裔,拒逆王师”(《三国志·吴志·陆逊传》),这样,对于“正义的暴力”的崇拜成为了他们历史记忆的源头。其三,由于屯堡人大多来自于经济文化相对发达的江南地区,文化上的优越感使他们不屑与周边的蛮夷民族交流沟通;同时,常态化之下的“准战争”状态也迫使他们与那些随时可能成为敌人的夷民们保持距离。这样,在强烈的正统优越感的驱使下,同时也是周边矛盾尖锐的族群关系的促使下,他们聚族而居,日常的社会生活自给自足,而在文化上和千里之外的祖居之地保持着一种延绵不断的历史性的精神联系。屯堡人聚居文化与居住地周边文化的割裂,形成了一种社会人类学意义上的“文化孤岛”,也造成了他们在社会交往上的封闭性和文化上的孤独感。
社会主义中国成立之后,以南下的部队军官为主体的转业干部迅速填补了逃亡的旧政权所遗留下的权力真空,就像明朝的屯军一样,为了扎根边疆,他们也是“家人随之至黔”。其后,在“支援边远地区建设”、“支援少数民族地区建设”的政策要求下,又有大量的内地干部和知识分子举家迁往贵州。他们共同构成了一种“新屯堡人”的社会现象。这种文化学意义上的“新屯堡人特征”在他们的后代身上表现的尤为突出。作为军事征服者或文化教化者的后代,共同的政治血缘是他们的社会身份纽带,由于普遍作为一种“外来者”的族群介入,这种因为父代的政治血缘和社会地位而带来的身份优越感相较于内地的“红色二代”们,新屯堡人表现的更为强烈。另外,第一代新屯堡人群体普遍较高的行政职务和社会地位,使他们的家人能够居住在相比较而言生活条件要好一些的城市中,所以,相对于聚居在农村的旧屯堡人,城市是新屯堡人的生活空间。在城乡生活差距和城乡文化割裂空前巨大的“社会主义建设”初期,城市人的身份也是一种形成社会地位优越感的基础。而这种优越感,在与内地中心城市相隔千山万水的夜郎故地,同时也相对于在同一个地域范围中作为农村的民族地区生活条件和文化形态的落后,这种区域中心城市的优越感也是更突出于内地。而从更小的社会空间区域去看,这些作为子代的新屯堡人,从小生活在高度行政化的单位大院中,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人是在父辈单位的子弟学校里完成小学及至中学的教育。凡此种种,使他们与城市周边的农村地区“少数民族文化”交流甚少,甚至与城市中的普通市民文化的交流也不甚频繁。这种在高度优越感中所形成的文化封闭性是他们成长中的共同记忆。一般而言,作为一种文化想象,所谓的“内地视角”往往会把他们从属于一个“民族地区文化”的整体,而实际上,这些作为第二代或第三代的新屯堡人对于这种主观的身份定位是极其反感的。纵然,相比较他们这个群体的第一代而言,这些后代们是出生或成长于这个地方性的区域之中的,但是,在文化认同上,不满足于地方性文化身份定位的心理基础是他们更为重视与内地主流文化发展保持一致的时代性。这种存在于自我想象之中的时代性和同步性只能在城市的某些小圈子中才能得到共鸣。这是一些在以城市为范围的文化孤岛中更为细化的文化单元,他们超越于日常的社会生活,只能在某个成员的家庭客厅里高谈阔论,完全无视于所身处的地域环境,而假想的交流对象或许是身处内地某个中心城市或生活在欧洲某处的某个精神偶像。在前网络时代,文化上的输入和输出相对是不对等的,所以,与这种以周边环境为参照的文化优越感同步的是一种孤独感。
李革《岸边》布面油彩,180×180cm,2006年
李革《暗流3号》布面油彩,180×180cm,2008年
与此同时,为了从群体第一代那里顺延某种政治血缘和群体认同的身份合法性,虽然他们的成长环境已经不再是战争状态,但是这些二代和三代任然会不自觉地崇拜一种暴力美学,并且还会在下意识中把这种暴力赋予某种正义性。李革的姓名中的那个“革”或许就是一个象征,喻示了那个年代中这样的一个群体中的某种共同的时代记忆和身份认同。但是这种暴力崇拜也只能体现在酒后的无谓争吵和好勇斗狠之中;甚至于,当一个知识分子不再以斯文和儒雅为标榜,反之表现出一种张狂和街头勇狠的架势,或许更能获得一种集体身份感。
所以,唯有从一种群体文化特征的源头去考察,才能理解在李革的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无望到深入骨髓中的孤独感。当那些如孤魂般游荡于街道和僻径中的人,他们那像剪纸一样单薄而扭曲的身影在静止到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空虚中,似乎又暗示着随时随地会爆发出某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件。谁是原因,什么是结果,似乎已经无法去明示,就像他们漂浮在这个无法得到归属感的城市中一样,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一切似乎就是在等待着那个莫名的结果出现,也或许这一切就是一种结果。
李革《征兆1号》布面油彩,180×130cm,2011年
李革《征兆3号》布面油彩,180×130cm,2011年
李革《征兆5号》布面油彩,180×130cm,2011年
B.视觉政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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