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画家马格利特(René Magritte)曾画过一个烟斗系列,在其中一幅作品,他写道:“这不是一只烟斗”。后来马格利特与福柯的通信时,附上了这幅作品的复制画,并在背面写道:“标题与画并不矛盾,它是在用另外的方式确认。”福柯借此阐述了自己对这幅作品的解读。
福柯
这儿有两只烟斗
第一个版本,我想是作于1926年,是一只精心描绘的烟斗,下方(用可以在小学生练习本页眉,或者实体教学后黑板上看到的作为示范的修院体,规规矩矩、一丝不苟、有些做作地)这样写着:“这不是一只烟斗。”
另一个估计是最近的版本,可以在《远方的黎明》中找到。同样的烟斗,同样的语句,同样的字体。但是,文字和图形没有并置在一个既无边界又无特指的随意空间里,而是位于三脚架上的画框当中,架子置于地面,地板条纹清晰可见。在上方,是一只与图中所画完全一样的烟斗,只是要大上许多。
第一张画的不妥之处仅在于它的简单,第二张则明显增加了人为的不确定。竖在三脚架木钉上的画框,表明这是一位画家的作品,已经完成,展现在那里,写有向可能出现的观众说明或解释该作品的语句。但是,确切地讲,这种既非作品名称亦非其图像一部分的幼稚的书法,其他所有能表示画家存在的迹象的缺乏,整个画面的质朴,宽宽的地板条,所有这一切都使人想到一间教室里黑板:可能抹布很快就会一下子擦掉图画和文字,也可能只能擦掉其中一个,以纠正“谬误”(画出真正不是一只烟斗的某件东西,或者写上一句话,确认这确实是一只烟斗)。难道是将被一个动作消除在白色粉末中的暂时差错(就像人们在谈到曲解时所说的一个“笔误”)?
形象的叛逆 1929
但这还仅仅是最次要的不确定,还有其他一些:有两只烟斗。是不是更应该说,这是关于同一只烟斗的两张画?还是一只烟斗和它的图,或者是各自再现一只烟斗的两张画,或者是两张画中一张再现一只烟斗而另一只不再现烟斗的画,或者是两张既不是烟斗也不再现烟斗的画,或者是一张再现的不是一只烟斗而是画有一只烟斗的另一张画?这张烟斗画的无可挑剔,以至于我不得不发问:和画板上那句话有关系的是什么?是紧接其上的画面吗?“请看黑板上组合在一起的这些线条,尽管它们正像是其上方所展示的东西,不差毫厘,极为忠实,但也是枉然。请不要弄错,烟斗是在上面,而不是在这种初级的书法当中。”但是,这句话可能恰恰指的是这只变了形的、漂浮的、想象中的烟斗——对一只烟斗的简单梦幻或想象。所以,应当说:“一定不要在上面寻找一只真正的烟斗,那是关于烟斗的梦,而应当被视为明显实在的,是画板上那张清晰准确的画。”
但是,这仍然令我震惊。画板上——是木制黑板还是着色画布并不重要——再现的烟斗,即“一下面”这只,被牢牢地限制在一个有明显标记的空间里:有宽度(书写的文字、画框的上下沿),有高度(画框的边、支架的腿),有深度(地板的缝隙),是一个坚固的牢狱。但是,上面那只却没有坐标。巨大的尺寸使它的定位不清晰(其效果与《角斗士之墓》(Le Tombedu des lutteurs)恰恰相反,在那幅画中,庞然大物被置于极确切的空间之中):是因为过大的它位于图画的前方而把此图远远地推向自己后面?还是因为它像一种挥发物,一种刚刚从图画中挥发出来的气体——带有一只烟斗的形状并与之同样丰满,因而与之相对并相似地出自烟斗的烟雾(根据《阿格纳战役》系列画作里可以看到的气体与固体的同一类比和对照作用),正好盘旋在画架的上方?还是可以极而言之,假设它位于画板和支架后面,比现在看到的还要大,是被拉向了纵深和内部,正在撑破画布(或画板),在一个从此便没有标志的空间里慢慢向无限扩张?
地平线之谜 1955
不过,对于这一不确定,我甚至也不能确定。或者更准确地说,在我看来十分值得怀疑的,是上方烟斗没有定位的飘浮和下面烟斗的稳定之间的简单对立。如果再靠近一些,可以很容易地看到,画装在画框里,画框放在三角架上,后者的腿放在其粗糙程度清晰可见的地板上,腿的底部并不平整,接触面只是三个细尖,它们使略显粗大的整体失去了全部的椒定性。如果突然发生坍塌,三脚架、画框、画布或画板、图画、那句文字都轰然倒下,会怎么样?木头断裂,图形成为碎片,那句话的字母也被拆开,而且可能无法重新组合成词语——所有这一切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而上面那个没有尺寸、没有标志的大烟斗,仍停留在它那气球一样无法触及的静止当中?
被解体的图形诗
马格利特的画(就目前而言,我只说第一个版本)像从植物学教科书中借取的一页那样简单,是一张图和一句为之命名的文字。没有什么比认出画成几这个样子的烟斗更容易,没有什么比读出“烟斗的名字”更容易——我们的语汇会替我们做得很好。不过,使这张画显得奇特的,不是图像和文字之间的“矛盾”。一个有力的原因是,只可能在两个话段之间,或者在同一个话段之内,存在着矛盾。可是,我在这里只看到一句话,而且它不会产生矛盾,因为这句话的主语是一个简单的指示代词。说此话谬误,那么难道是因为它的“所指对象”——很明显是一只烟斗——没有对此加以证实?但是有谁能认真地告诉我,文字上方线条交叉起来集合是一只烟斗?是不是应当说,哦,上帝,这一切既愚蠢又简单,这句话完全正确,因为很明显,再现烟斗的那张画本身并不是一只烟斗?但是,有一种语音习惯:这张画是什么?这是一头小牛,这是一个正方形,这是一朵花。这个古老的习惯并非没有根据,因为像这样一张如此简单,如此教学式的图画的全部功能,就是让人识别,就是明白无误毫不犹豫地让它所表现的东西得以显现。它徒然在纸上留下了一点铅粉,或者在黑板上留下了一层薄薄的粉笔屑,而没有像箭头或手指一样“指向”可能位于较远处或其他地方的某只烟斗;它是一只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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