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平《+40m》展览现场
2012年创作的“+40m”和“-40m”版画装置,让谭平彻底进入了观念艺术领域。“+40m”是谭平专门为中国美术馆圆厅创作的作品,由一根线构成。这根40米的长线,据说是谭平在木板上一刀刻成的。这里的一刀类似于石涛所说的一画。它并不是指物理上的一刀,而是指气息贯通的一刀。在被视为艺术殿堂的中国美术馆圆厅里只展一根线,这是一个多么有勇气的决定。也许我们可以将它视为对石涛一画理论的最好诠释,而全部中国画都可以说是一画理论的注脚,因此这一根线完全配得上在圆厅展出。但是,我更愿意将它视为一件当代观念艺术作品,而不是中国传统艺术理论的注解,尤其是当我们将“+40m”与“-40m”联系起来解读的时候,就更是这样了。
“-40m”是印制“+40m ”时留下的废弃物,因此是一件现成艺术作品。在最初的设计中,根本就没有作为作品的“-40m”的位置。“-40m”是谭平在完成“+40m”时偶然发现的。当谭平将“-40m”点化为艺术作品时,我们的思维空间就从艺术扩展到更广大的社会和更深刻的哲学领域。在我们观看“+40m”时,白色的线条构成作品的中心和在场,黑色的背景被理解为作品的周边和缺席。由于有了黑色的周边和缺席,白色的线条才得以作为中心和在场而显现为作品。如果这样来理解中心与周边、在场与缺席,它们就仍然是一种美学关系,或者形式关系,就仍然停留在艺术的范围之类。谭平以往的作品,多数是在这种意义上来处理这种关系或者张力的。“+40m”和“-40m”组合起来,则完全超出了艺术领域。当我们将目光转向“-40m”时,我们就由作为艺术作品的“+40m”延伸到了非艺术的社会和哲学之中。在这里,构成周边和缺席的不再是艺术,而是社会和哲学。谭平希望借此告诉人们,让艺术成为艺术的,并不是艺术之内的形式规律,而是艺术之外的社会背景和哲学解释,它们作为沉默的大地支撑着艺术的世界。由此,当我们观看“-40m”时,目的并不是真的要将它从周边转变为中心,从缺席转变为在场,从美学上将它作为一件艺术作品来欣赏,而是要将它视为缺席和周边,要抵制我们将它视为一件艺术作品来欣赏的美学冲动。任何一个观众在观看“-40m”时,都会经受视觉与思想相持不下的折磨,因为就像作品的标题所显示的那样:你所看到的刚好是你要抛弃的,你真正要看到的总是处于未见之中。
谭平用“+40m”和“-40m”,不仅说明了一个有关艺术的道理,这个道理也适应于人生,适应于我们对宇宙万物的理解。20世纪的哲学对逻各斯中心的解构,使得周边成了关注的中心。当我们将周边变成关注的中心的时候,是否又制造了无数新的中心呢?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实际上,对周边的强调,并没有摆脱寻找中心的习惯,只不过将原本不是中心的周边当作了中心而已。如何才能摆脱寻找中心的习惯?如何才能将周边作为周边而不是作为中心来关注?对于这些问题,中国古代哲学已经有了非常深入的思考。中心与周边是两相对待的概念,对任何一方的强调,都建立在假定另一方的存在的基础上。真正摆脱寻找中心的思维习惯的,不是突出周边,而是无待的逍遥,是在根本上取消二元对立思维。二元对立思维不是突出中心,就是突出周边。当谭平将作为中心的“+40m”和作为周边的“-40m”一起展示的时候,就破除了这种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而进入了亦此亦彼或者非此非彼的思维方式。前者是有待,后者是无待。在彼此自由切换的无待思维中,由彼此对立进入彼此两忘。也许这就是谭平这些版画装置在制造视觉景观之外,给人的哲学启示。(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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