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从纠结的表现主义到纯粹的抽象绘画
78年马路考入中央美院油画系,这是恢复高考之后央美油画系首次招生。与这个时期多数学院艺术家一样,马路在写实油画方面得到了很好的训练。央美毕业之后,马路即赴德国汉堡艺术学院继续深造。80年代是德国新表现的黄金时期,马路不可避免地受到它的影响。由于表现主义并不排斥形象,严格的写实训练对于马路转向表现主义并没有构成多大的障碍。加上国内八五新潮的冲击,抛弃古典写实对于马路来说可谓水到渠成。可以想象,留德归来的马路有多么令人瞩目,说他是西天取经归来的玄奘也不为过。但是,马路并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他的内敛性格,与表现主义的张扬风格之间总有些隔阂。马路无法在表现主义中彻底释放自己。他没有达到如鱼得水的状态,显得纠结深重,顾虑重重。今天回过头来看,尽管马路创作了许多令人喜爱的表现主义作品,但是我们并没有看到马路酣畅淋漓的表达。这里不存在技术问题。问题在于艺术家的气质和艺术风格之间是否契合,艺术家是否达到了自己真诚的表达。掌握德国新表现的技巧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即使熟谙新表现主义语言,对于马路来说,它仍然不是自幼习得的母语。回国后在壁画系短暂停留之后,马路转入了新建的油画系第四工作室,开始了漫长的探索,努力走出德国新表现的阴影。
马路走出德国表现主义的第一步,是消解画面上的沉重。不仅在语言上溶解厚涂的肌理,采用更容易浸染的丙烯,而且在内容上听任自己的想象。马路没有像德国新表现那样,进入令人窒息的苦难历史和对它的揪心的反思,尽管中国并不缺乏苦难的历史,中国人并不缺乏让人心有余悸的回忆。但是,马路力图从弥漫着血与火的历史中解脱出来,努力摆脱无法驱赶的梦魇。值得庆幸的是,马路终于在幻想和幽默中找到了慰藉。这让我想起尼采对古希腊艺术的精彩绝伦的阐释。在尼采看来,优美的古希腊艺术,并不像启蒙思想家主张的那样,是古希腊人幸福生活的反映;相反,它是古希腊人不堪承受的痛苦生活的佐证。正是借助悲剧艺术的沉醉和造型艺术的梦幻,古希腊人才得以承受生命中本不堪承受的痛苦。没有艺术的慰藉,古希腊人恐怕早就做出了森林之神谕示的“次好”选择:立刻就死。因为对于任何已经降生的人都无法做出“最好”选择:别出生。在这个阶段,马路创作了许多以飞机和蚊子为题材的作品。尽管飞机与蚊子都会飞,但是它们的世界从不相交。马路让非敌非友的飞机与蚊子展开一场战争,或者一通舞蹈,真不知道这种超现实的想象或者梦幻的灵感源自何处。我想它也许与艺术家的私人经验有关,我们无需对它做进一步的猜测。为了让毫不相称的战争或者舞蹈双方显得可以匹配,除了将蚊子放大之外,马路还将飞机肉身化了。冷酷的铁蚊子与憨态的肉飞机之间形成的强大对照,令人苦恼的哲学问题和历史记忆,被消解于让人忍俊不禁玩笑之中。
能否把马路这个时期的创作归结为卡通一代?或者归结为超现实波普?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显是否定的。尽管马路是以超现实主义的空灵来摆脱新表现主义的沉重,但是马路并没有爽快地进入卡通或者超现实波普领域。五十年代出生的经历和表现主义的语言,让马路无法轻松地卡通起来。这种半表现半卡通的样式,让马路在流行的潮流中显得很孤单。马路的绘画无法被归类。从一个方面来说,马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表达方式,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马路的纠结仍然没有彻底解除。
在新世纪的头十年即将结束之际,马路开始了他的抽象探索。这就是我们看到的这批以“那”字开头的作品。马路的抽象是从抽象表现主义演化而来,他没有将自己的绘画建立在那个无法证明的形而上的世界之上,像蒙德里安和马列维奇那样。马路也不像波洛克,依赖无意识学说,将绘画作为发泄力比多的道具。对于马路来说,形而上有点太高,力比多似乎太低。马路的抽象驻足于上下高低之间。他表达的是人类正常的感觉,比如对冰的感觉,对水的感觉,对沙的感觉,等等。我们需要注意,马路力图传达的是对事物的感觉,而不是再现事物的形象。比如,对冰的感觉是冷而不是冰,对恶人的感觉是愤怒而不是恶人。我们对有形的事物有感觉,对无形的事物也会有感觉。当以感觉为中心的时候,就可以超出有形与无形的对照之外。以感觉为中心的绘画尽管无形,却可以和以形象为中心的绘画一样,要求它的客观性和准确性。通布利有四幅作品挂在纽约现代美术馆的观众休息区,它们传达了我们对四季的感觉,被命名为春夏秋冬。这种表达不是任意的,因此这些作品的名称不能互换。衡量通布利的成就的简便方式,就看我们是否能感受到相应的感觉,因此我们可以用感觉的准确与不准确来评价通布利的这些作品,就像我们通常用形的准确与不准确来评价写实绘画一样。
马路在以感觉为中心的抽象作品中,终于化解了心中的纠结和块垒。在马路作品所传达的纯净感觉中,我们感受到的是一片“境”,而不是某个“象”。唐代诗人刘禹锡有言:境生于象外。对形和象的突破和超越,目的是进入空灵而纯净的意境。这里的意不再是作为思维对象的意思,而是作为感觉对象的意会。对于感觉的表达,无形可能比有形更准确。难怪司空图会说:“超以象外,得其环中。”马路这批抽象作品,准确地传达了某些感觉,揭示了某种意境,既像诗歌,也像音乐。尽管这种感觉和境界,是我们的亲身感受,但是,由于遭到功利、概念、目的的繁复遮蔽,我们竟然可以对它们视而不见。柏拉图曾经用了一个洞穴比喻,说明习惯假象的人们在目睹真理之时是如何地眩惑,在经过短暂的眩惑之后又是如何地欣喜。也许我们可以将马路这批抽象作品标题中的“那”字理解为一种感叹:我们终于遭遇真实感觉的感叹。
孟禄丁:全球化时代的新抽象
1985年中央美院油画系成立四画室,已经上完大二的孟禄丁由三画室转入四画室。作为四画室第一届毕业生,孟禄丁毕业后留在画室任教算得上是顺理成章。孟禄丁在四画室做了三年教学工作之后,于1990年赴德国卡斯鲁赫国立美术学院深造,随后于1992年移居美国,曾经任教于里德学院。
美国是一个倡导多元文化的国家。不少移民美国的艺术家,依靠挪用本国文化符号而获得成功。少数民族艺术家,比美国土生土长的白人艺术家更容易获得成功,因为他们有更多的机会去分享多元文化的大餐。当然,也不排除“距离产生美”。由于与本国文化拉开了距离,海外游子反而容易发现本国文化的魅力。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宗白华留学德国时曾经有这样的感叹:“有许多中国人,到欧美后,反而‘顽固’了,我或者也是卷在此东西对流的潮流中,受了反流的影响了。”无论是出于分享多元文化大餐的策略考虑,还是“距离产生美”的本性使然,旅居海外的中国艺术家都会更加推崇中国本土文化,通过彰显自己的“中国性”而获得文化身份。但是,孟禄丁与此不同,他似乎没有受到“反流”的影响,而是继续八五时期的现代性探索,力图在艺术语言上有所创新。在这种意义上,孟禄丁的艺术,可以免受东方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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