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陈早
陈早:从2008年开始,你的绘画无论主题还是风格都有了明显的变化,从原先一直描绘的关于外部环境和人物的写实主义绘画,转向了关注内心情感以及个体与外界关系的带有超现实主义色彩的创作。你能不能谈一下这个转变的过程?
罗清:我过去画过处在底层的劳动者以及废墟等主题,想强调一种现实性的东西,一种破败的情绪。但是可能就是由于我画的内容,让有些人对作品产生了误读,于是我开始尝试寻找更能准确表达我内心最直接感受的形式。有一天我偶然注意到画室外面的树,觉得它也可以表达出某种情绪,于是就开始在画布上涂抹树的形象,又在上面加了一个蜷缩着的人。
陈早:这个蜷缩的人的形象在你近期的绘画主题中经常出现,无论他是躲在干枯的树枝间还是暴露在黑暗的舞台上。除此以外,你的画中还有一些动物,比如警犬、猴子等。这些比较“意象”的画面有什么内在含义?
罗清:就个人感觉来说,我对周围的世界怀有一种不信任感,很多时候外界起到冷漠、旁观甚至伤害的作用。蜷缩或许是想寻求安全感,躲在树上或许是想逃离。画中的动物带有一种隐喻的成分,类似人的性格,比如借猴子说人的状态和精神处境。另外因为觉得当时画的东西画面感比较强,就想把它处理得更粗糙一些,不想让它那么细腻、完整,这样画法上就更能放开,没有框架。我觉得创作时的感觉一定要丰富,就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也应该是丰富的,但依然是你自己的内心世界。
陈早:你有一张画,一个蒙着眼睛的人躺在一片花丛中,似乎表达了一种悲观的情绪——周围的景物是美丽的,可是画中的人物却什么也看不到。
罗清:我宁愿想象有一个阳光灿烂的世界,但是在现实中我看不到它。还有一幅画,我画了蒙着眼睛行走的一列人,有人觉得表现的是政治方面的内容。其实我对政治没有那么敏感,或者说不是刻意于事件本身,我画的仍然是人本身的状态、处境,或者说我自己的问题。我觉得画画是一个心理治疗的过程。
陈早:你是否觉得人是一直处在盲目中的?
罗清:我用怀疑的态度看待身边的人,因为我没想出人活着的答案是什么。大家似乎都是在按照一个框架生活。然而发现有框架,我就想把它打散。我有时候画几张画就没耐心了,就是因为发现框架开始形成了。我不希望自己陷入单一状态,单一就是框架。
陈早: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来看,你似乎是倾向于“本我”的表现,而反对妥协于社会的处于条条框框下的“超我”。
罗清:对,我怀疑并拒绝框架下的生活。
陈早:通过逃避吗?像画中那样躲到树上、藏在枯枝中?
罗清:有逃避也有对抗。
陈早:也许有人觉得在你的画中没有看到对抗。
罗清:举个例子。我读卡夫卡的小说,发现他的东西挺绝望的,但是绝望之外也存在对抗。他写个人和机构,这是两方面的。他在说机构不好的同时,反过来也在建构一种正面的东西。我反对商业机构、政治权力,这两个东西可以将人彻底改变。尤其是商业,这个东西很厉害,影响了很多艺术家。
陈早:那么你的画也是通过一种建构的过程去对抗?
罗清:我觉得有一种方向,尽头可能有一个精神支点。绝望是对现实的绝望,但精神上应该存在一种光,好比黑暗中的光。艺术是一种很丰富的东西。一个人在现实生活里对抗很难,但是在艺术中对抗却有可能性。我的很多画表面看上去都是伤感的,不过也应该反过来看它们。我画的是现实的黑暗,其实现实比我的画更黑暗,但是我实际表达的是现实中没有的那种东西,就像刚才提到的那种光。
陈早:绝望中的希望似乎更能打动人心。
罗清:我觉得人只有在绝望之后,才能产生改变现状的力量。如果绝望了就逃避了,那么现实就会一直这样保持下去。现在很多作品都是在表现表象的变化,像社会的发展等等,但实际上现实的本质并没有改变,依然是商业和政治主导一切。
陈早:在你的绘画中,你似乎也在尽可能“改变现状”,从纪录式的绘画风格变成了超现实色彩的,是否因为超现实的表达手法比现实的少很多框架?
罗清:超现实的力量要强很多。最初我觉得纪实的东西很有力量,不过现在觉得还有另一种力量。其实不管纪实还是超现实,我不觉得我现在的绘画和早期相比有多大变化,因为它们具有同一个线脉,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陈早:以后的创作是会保持目前的风格还是会再度产生变化?
罗清:我不会停留在对现实的“绝望”中,会继续寻找出路。我必然在别人对我的画的理解的范畴内产生怀疑,所以今后会寻找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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