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画水者…

　　童年，与大河的观照

　　李昕出生在黄河边的一座小城，佳县。十岁时，举家搬到了600公里外的咸阳，一座曾经的历史名城，周围有许多考古遗迹，其中就包括著名的汉武帝茂陵。年幼时，李昕经常和同龄的小孩子一起到茂陵的一座陪葬墓——霍去病将军的墓冢上面玩耍。他喜欢攀爬那些各种动物形态的巨大雕刻，马、牛、龟……这些雕刻造型质朴、饱满而又大气，保留了石头的那团初始状态，在尊重自然的同时又表现了动物的秉性生机。这些作品让他回想起历史，因为人们在书中看到过它们，在学校里也对它们津津乐道。在茂陵，它们变得触手可及，他甚至可以骑坐之上!他为此感到自豪。童年，便是沉浸在这些艺术品和古朴的风景之中。

　　佳县，是他母亲的老家，他人生中的最初几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在那里，大自然浸透着一股浑厚的气息，又因为他住在黄河高岸上的一座传统窑洞里而更增添了几分险峻，这座房子是在悬崖峭壁上直接凿砌而成，带有拱形大窗户，朝向一个院子，正对河谷。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就是那条浩荡的大河，而院子上方的天空像是被切割成了一个长方形。家里有四间石材筑造的窑洞，两旁有若干厢房，三代同堂。外祖母是一家之主，她是个有威信的女人，管理着一个缝纫作坊。外祖父是会计，他传授这个小男孩书法入门。对他来说，写得一手好字始终都是一项不可或缺的人格载体。因此，七岁到十岁期间，外祖父成为他教育中的关键人物之一。(删除车轱辘话，陕西是他母亲的家乡，)而他父亲一家却是来自南方。事实上，他没有见过他父亲的双亲。这个严格保守的秘密直到1989年他的祖父去世时才向他透露，祖父是位前国民党将军，他不得不离开大陆，去了台湾，对于他的父亲来说，这样的境遇极为痛苦，但他父亲对此只字未提。

　　他的父亲则是在完成西安医科大学的外科学习后，决意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下乡工作。忘我地履行了这份医生使命，甘守清贫。他的工作直接面向农村百姓，每天都要用扁担挑着两个筐行路，后面装着药箱和医疗器具，前面则坐着年幼的李昕。当这样的冒险经历开始时，这个孩子还不满三岁。“随着扁担的晃动，我仿佛看到一座座山在我眼前动了起来。有时候，我们一天要步行10到20公里。”他吐露说。那时，他在父亲的处方纸上画画。而他的父亲也喜欢他的作品，还鼓励他去创作。时光荏苒，这种支持从未中断。

　　那时候，人们常常去黄河岸边打水。但在这种水能够被饮用之前，必须先等上一天，让水里的黄沙沉淀到水瓮的底部。生活就是在这样的步调中缓缓流逝，让人常常留恋并沉缅于这安静祥和的气氛之中。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曾几何时，在他的作品中，一些元素总是在缓缓地滑动和流淌，挥之不去。“小时候，我总是整个下午都在不厌其烦地凝视着河水中云彩倒影的明暗变幻，那时我还画外祖父给我讲过的《三国演习》和《水浒传》故事中的传奇人物。”他说。的确，这条大河扰人的声响从未间断，伴随了他的整个童年。尽管他的家坐落在很高的崖壁之上，在河床以上几百米高的地方，但在县城里的小路上，这声音同样经久不息。“它无处不在，却不可怕。人们像谈论一个熟人那样说起这条河，特别是发洪水时。每逢此时，集市的摊位上就堆满了土黄色的大鲤鱼。人们还能捡到许多枯死的树木，用它们来做木炭。”正是这段时光，让我们明白，这大自然，还有这条让整幅风景变得协调的大河就是这个敏感孩子的幸运知己。况且，他似乎曾经是个有些与众不同的人，一个冥想者胜过一个活动家。他也不太喜欢上学。他每天早晨都很费劲地离开父母，孤独地来到指责他是唯一一个穿皮鞋的，那个村子里的孩子中间……

　　他与水、天空在水中的倒影、水声还有这条大河的关系将成为他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可是，十岁时，他不得不离开这个神奇的地方，去了咸阳，直到三年后的暑假，才又回来。有一天，他和几个伙伴一起下到河岸边。那些老同学会游泳，可他不会。他在岸上呆了一会儿，接着一头扎进了水里，就好像是被水流突然咬住一样。那一刻给他留下了永久的印象，他这样描述那时的场景：“我正在被水淹没，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到失去知觉，因为我想在死去之前看到一切。水里密布着无数的小泥沙粒，有点像繁星闪烁的天空。这场沙雨缓慢地向河底落去，时而黑暗占了上风，时而光明获胜，透过波浪渗透进来。河流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消失了，我陷入到无声的世界中。对这个尘世最后的一睹丝毫没有令我恐慌不安。我只是伤心再也见不到我的父母了。我还是希望能够求得他们的原谅。我知道自己再不能脱身，所以我坚持要睁着眼睛直到最后。随后我就失去了意识。”事实上，就在濒死之际，一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救了他，把他从河里拉了上来。如同逃脱了怪物弥诺陶洛斯，却还是被它所迷惑一样，这种矩阵的水从此就永久地驻留在了他的心中，他不断地需要与它重温。

　　接受教育的年代

　　十三岁，从佳县度假回来，父亲操心着他的教育，给他找了一位老师，教他绘画。他因此开始频繁出入于老师的一间优先供年龄较大的学生使用的画室，那些学生比他大四、五岁，正在准备美术学院的入学考试。这期间，父亲送给他一本介绍素描技法的教科书，封面是徐悲鸿的一幅作品。这部书中的插图大多是苏联画风的绘画范例。“裸体画像的姿态让我想到了医学解剖著作。只有为数不多的马蒂斯的几幅素描引发了我的注意。”不久之后，他有机会见到了王艺 ，一位真正的老师，将引领他发现许多西方艺术家。维亚尔那颤抖的色彩和莫迪利亚尼优美的身影尤其令他震撼。

　　在那个时期，想要找到某些书籍总是很难。他当时从他的老师那里收到两本带有大量彩色插图的图录作为礼物，他不停地翻阅它们，而且一直小心翼翼地随身带着。他频繁光顾一家文房四宝的小店，直到今天，他依旧喜欢回忆那种在室内弥漫着的，墨的浓烈香味，每次去那儿，这墨香都沁入心中令他陶醉。他在店里花很长时间来看那些宣纸细腻绵软的质地，听纸张的纤维发出的声音。他喜欢用粗笔，蘸饱他在盘里调和出的墨。尽管年少，但他毫不犹豫地抓过大张的纸，在上面划出一道道黑色的粗线条。

　　十五岁那年，他正在准备美术学院入学考试的同时画了他的第一幅布上油画。然而，他觉得周围的学院派对他几乎没有吸引力，于是他选择并考取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我总是心不在焉。我记得曾经读过一本有关梵高的小说，里面描述了这位画家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蒙巴纳斯、瓦兹河畔奥维尔、阿尔勒，我渴望去看看它们。?我得等上二十年，我的梦想才能实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教学至少在最初阶段没有引起他的兴趣。他喜欢的是自发性的绘画，而不是那种费力而且需要全神贯注的创作。直到进入第二学年，特别是随着对水墨画技法的了解，而且尤其多亏了他的一位教授的激励，他内心的兴趣才被唤醒。就这样他开始能够自我表达，就像他儿时自然而然所做的那样。这位大师令他受益匪浅，教会他如何去欣赏一件古代或者当代的艺术作品。他成为了这个学识渊博的老人的助手，可在第四学年时，这位教授突然地离世了。

　　开启新生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