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代——肖全凝固的时间

　　“肖全有摄影家的知觉，为什么在那个瞬间按下快门？选出来同样的图片上百张，打出小样，再用红笔勾出来，就是最好的一张，这个过程很神秘，”当年的被拍者牟森说。

　　黑白灰的渐变色中，肖全拍摄的肖像自然流淌出一种风格，一些情绪，场景中的人物如此被定格在某个瞬间之中。这一代人，生命起点在20世纪50—60年代，他们青春年华的某个故事，就这么凝固下来。

　　作为“50后”，肖全的镜头，记录了文学、电影、音乐、舞蹈、艺术等各大领域的同时代人，诗人顾城、芒克、北岛，导演陈凯歌、张艺谋、姜文，音乐人崔健、窦唯、谭盾、朱哲琴，作家叶兆言、贾平凹、余华，还有艺术家张晓刚、何多岺、刘小东……要了解那个时代，这一群人无法忽视。

　　“乡愁”情结总让人觉得过去比现在更美好，提起上世纪80、90年代，很多人想起“理想主义”、“自由”等等美好语汇，其实，历史的诡谲与复杂，远在想象之外，也绝非简单几个抽象的词语能够描述。对在时代中成长起来的个体而言，更是如此，既有执着的坚持，也有命运不经意的安排，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时代巨变，每个人心里却还保留着点儿什么，这是时间的力量。

　　正如“纪实摄影之父”布列松所言，摄影记录下的是“决定性瞬间”。这瞬间，是拍摄者主观为之的选择，和无法控制的命运之手共同作用的，也是每个在历史中的人面临的境况。

　　叶兆言，1991年8月，南京

吴亮，1993年2月，上海

　　条条大路通罗马

　　时间之美

　　“恨不得和每个被拍者谈一场恋爱”的肖全，给杨丽萍拍了十几年照片。在他眼里，杨丽萍之美，可不仅仅因为她是女人。

　　1995年，杨丽萍拿出700万的积蓄投资自己一直想要做的电影，面对提高要价不得而撂挑子，从漫山遍野到一个不剩的群众演员，她强忍住泪水。她之前对肖全说：“到了我们这个年龄的人，你说什么没有经历过呀？再大的事，我们都能顶得住，再讨厌的人，我们都可以宽恕，面对这些人、这些事，只需要笑笑就过去了，别忘心里去，我们的心里，可不要装这些东西，那里面应该是干干净净的，只有爱和那些令人愉快的东西才能装进去。”

　　“上帝保佑，别让杨丽萍老得太快”，肖全说，“假设再过二十年，她都驼背了，她在我镜头里也会是极致的美和一身仙气。”

　　老去这件事情，并不能完全被时间左右，它关乎一个人的心态与尊严。

　　肖全看过一篇名为《何奈·布里目击世界四十年》的文章，末尾有这么一段话：干这个职业的人都不会发财，不会成巨富，只能是在付掉旅馆、胶卷、冲洗照片、乘机票、电话、传真等等费用之后，用剩下的钱往破旧的汽车里加一点儿汽油了……但自己又是最富有的，因为我们是事件的参与者，我们目击了世界。

《象罔》“我们这一代啊！”肖全人像摄影专集之二

《象罔》“庞德和他的世界”专辑封底

　　《象罔》的另一位创始人赵野从90年代从成都到海南，最后又来到北京工作，做过媒体、书商、出版、策划，种种选择都不是刻意为之的计划，而是命运的安排，到最后发现，自由和尊严才是自己最看重的。他为肖全策划了《三毛：“天堂之鸟”二十年忆》和《心动——肖全镜头下的杨丽萍》两次独立影展。在他看来，肖全的作品是历史的见证人，他用既有历史感又有现场感的图像与文字，参与那个时代的文学艺术。

　　与同时代的摄影者吕楠、张海儿和韩磊一样，肖全的作品放弃了之前的标准美学，他通过富于个人趣味的抓拍，保留了很难观察到的历史瞬间。摄影最经得起考验的荣耀，仍存在于它发掘美于卑微、空虚、不经意之中的能力。

　　不过，要想得到什么好东西，总需要付出代价。肖全在镜子里发现眼睛边上的皱纹，那是每次拍照片紧闭另一只眼睛挤出来的，又深又多：“难道，好照片都是这些皱纹换来的吗？”

　　时光重新回到1988年底，肖全看到一期黑白刊物《象罔》，封底照片使他如遭电击：老年庞德杵着手杖，立于石桥，目光坚毅沧桑，形如雕像。下附文字：“理解来得太迟了。一切都是那么艰难，那么徒劳，我不再工作，我什么也不想做。”——这张照片和这段话，让他下决心要为一代人存照。“我看见了光，”肖全说。摄影就是肖全眼里的光，照见众生，照见时代。

　　都说一把钥匙开一扇门，然而有时候，一把钥匙却开了无数的锁。拿着朋友的“路条”，肖全敲开了许多人的门。吕澎为肖全打开了美术界的大门，何立伟为他打开了文学界的大门，王斌则为他打开了电影界的大门。那是一个有朋友便能走遍天下的大迁徙的时代。

　　朋友的“路条”，背后是交情与信任，只要何立伟招呼一声，不善交际的叶兆言便如老友般招待着肖全，“毕竟是朋友介绍的，”叶兆言说。

　　还有一本在成都创办的，叫做《象罔》的刊物，每期仅仅付印二十多份，却也在读者的众手传扬中，建立起肖全的江湖名声。90年代初《象罔》做过两期肖全的专辑，创始人钟鸣取的题目就是“我们这一代啊！”肖全去锦江宾馆找三毛时，正带着《象罔》的专辑作敲门砖。在《我拍三毛》一文中，肖全写道：“我背包里正好带了一本我的黑白人像集子，是复印的。她看了几幅便摇起头来。我以为她不喜欢，她却说：不行呵，你给他们拍得这么好，你得给我拍才行。我非常喜欢黑白的，我也常常把照片拿去复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