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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行】学术评价不能沦为拿尺量

2017-02-21 09:05:40 

学风、文风等问题,人们关心议论已有一段时间。从科研成果方面看,抄袭剽窃、错误连篇的且不说,这毕竟是少数,而缺乏高标准要求的现象并不少见,提笔为文,不思锤炼,洋洋洒洒,只是一味求长,求字数多,实则空洞无物,或所言甚少……这便带来虚假的“繁荣”,论部头字数很不少,但真有创见的又不多,有的论著不是把对问题的研究向前推进,而是搞得更乱。对于此类现象,人们讥之为“文化泡沫”乃至“文化垃圾”,其危害是显而易见的。 

产生这类现象的客观原因并不难找到。长期以来稿费主要是按字数付酬,写得多,自然便拿得多,而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人员工资不高,要养家糊口,又要奔更好的生活,买车买房……这促使一些人尽量把论著拉长,不是把可有可无的话、材料删掉,而是毫不犹豫地加上。再从评价标准来看,一些研究单位流于外在的形式标准,于是著作重于论文,长文胜于短文,这也驱使一些人以量取胜。研究单位评职称都有代表作或主要成果展示活动,顾名思义,是要展示主要成果,但人们还是把“全部成果”提交上来,笔者曾看到,一研究人员把与其专业关系甚远的东西也堆在那里,厚厚的一摞。一位领导看后半开玩笑地说:评职称又不是拿尺量。 

学术评价不能沦为拿尺量,这就需要认真探讨艺术文化、学术作品的内在标准和规律。标准不明,便难有适从、决断。然而,要真的改变目前浮躁、追求成果数量而不重视质量的状况,一些尚自喜信笔为文的人会满怀委屈地说:这不是鞭打快牛吗?难道写的少、不写就好吗?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文字、笔墨等是人们表现世界、传达知识、传递情感的工具,它的奇妙之一是,不是谁涂写得多,就传达得多,就传达得好。如何通过有限的笔墨去表现丰富甚至是无限的内容,是对作者的挑战,更多的时候需要以简驭繁、言近旨远、旁敲侧击、一唱三叹,中国古代文史哲著作大多体现着这一风格。进入近代,经历了西方文化的猛烈冲击,现在看,这一传统绝不能简单抛弃。《史记》上起轩辕、下至汉武帝太初年间,是一部体大见精、内容异常丰富的巨著,全书仅50余万字。蔺相如是位大英雄,司马迁当时能收集到的材料肯定是很丰富的,但他删繁就简,只写了蔺相如一生中关键的四五件事,从不同侧面表现他的识见、果敢和为人,一代一代读者就是根据司马迁的描述来想像这位英雄。我们渴望有更多的材料,但就是现在这些,也足以使他的形象鲜活地确立起来,这就是大家的功力。《红楼梦》可以说是细致地、有些地方甚至是密不透风式地描写贾府各式人物的情感命运、起居饮食,即使是这样,许多地方也有跳跃,给读者留下想像的空间。作者更深刻的寓意还在于,通过一个家庭写出整个社会乃至当时中国社会的整个体制、整个朝廷危机四伏、终将败亡的命运。作者写活了一个细胞,人们得到的启示却是关乎整体的思考,而且可以向更高的层次推衍。我们还可以看到,中国画很讲究“留白”“计白当黑”,高明的画家并不总是把画画得满满的,而是留有一定的空白,以调动观者的想像,丰富其内涵。 

也许有人会说:你说的都是文学艺术,学术作品不在此列。当然,两相比较,学术作品更平实,但在两者间划出截然不同的界限,并不利于学术成果水平的提高。从文体上言,学术论著归入广义的散文,在成果的表达上,是可以从其他艺术形式中借鉴吸取一些东西的。研究人员有了新见解,也有表达技巧、材料选择等问题,根据不同的对象,决定哪些地方详,哪些地方略,哪些地方留待读者去思考、引申。对这些不讲求,只是平铺直叙、拖沓冗长,肯定不利于学术水平的提高,也限制了作品的影响;更下者,没有什么新观点,只是为挣稿费、评职称而强写,东拼西凑,堆积材料,这样的论著离“文化垃圾”也就不远了。 

面对一些著作等身的学者,我常想,先不要急着看他的著作,如果可能,还是先看他的几篇短文,其见识、语言能力均不难估量出来,如能从中获得启发,有不错的印象,再去看其著作;反之,如一短文都写得难以卒读,无见识,乏文采,甚至词句不通,其整本著作、长文的价值也就值得怀疑了,避而远之,十之八九是可以无憾的。这也是以小见大。 

论著的价值,不能简单以长短形式来论。一种思想、观点或情感可以有多种方式表达,但其中有高下、聪明愚笨之分,从文化作品的内在本质看,简洁、凝练还是需要发扬的传统。有时,文字少了,其实是多了,短了,其实是长了——这一点,是需要研究人员、科研管理者三思或进一步探讨的。 

  

(原载《中国青年报》2003年4月7日。录入编辑:乾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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