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文化思南品牌建设的部分“小伙伴”在五周年海报前留影。左起:周灵雁、李海宇、刘申、阚宁辉、孙甘露、钱军、李伟长、王若虚
由思南读书会每年评选出的荣誉读者组成的“思南读书一家人”微信群,每次读书会后,他们都自行制作读书笔记,分享给更多人。从“00后”到85岁的法语翻译家马振骋,都是“一家人”的成员。
思南读书会五周年特别活动——陈引驰、傅杰座谈“今天为什么需要读古典”,依旧座无虚席。
读者密密麻麻的听讲笔记。
2017年2月25日,《思南文学选刊》首发。从思南读书会、思南书集到思南书局快闪店、实体店和《思南文学选刊》,“文化思南”形成品牌矩阵。
2018年12月1日,钻石形袖珍阅读文化空间“思南书局快闪店”第三季在南京东路步行街拉开帷幕,40位轮值店长与读者分享改革开放的故事。制图:黄海
每周六上午,李伟长起得都比平时更早。6点半自然醒,起床、洗漱、换衣服,7点出门打球。这是他一周里难得留给自己的时间。走近了,听到场上砰砰的击球声和吆喝,他不自觉地就加快了脚步。这片场地上,许多人来了又去,留下的那些球友之间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对视一笑,微微点头,把球递给你替代“欢迎”二字——忙忙碌碌的人生中,一场尽兴的球赛,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汗,说不上多重要,但就是不可缺少。打完球,去家附近的一家上海老面馆吃碗面。黄鱼面,或者猪肝面,一碗热汤面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站在店外抽根烟,一路逛回家,洗澡,换身正式些的衣服,再次出门。
不过2月16日这天,他没去打球。一觉睡醒后,他对着镜子好好“捯饬”了一下自己。头发是昨天洗的,睡一觉起来蘸点水梳理一下,还很挺刮,也不至于太蓬松。扣好衬衫纽扣,穿上一身黑色西装。上次穿这一身,还是思南读书会三周年庆祝活动时,时隔两年再穿——好像有些紧了。他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套上大衣,裹起围巾。
中午出门,住在附近的朋友、出版社编辑王辉城和他一起出发。递瓶水,叫辆出租车,两人开始聊最近看了些什么书,见了些什么人。
“去哪啊你们?”出租车司机问。
“思南公馆。”
2013年,位于思南公馆的“思南文学之家”在上海书展即将开幕时正式揭牌成立。这是上海书展的重要系列活动“上海国际文学周”举办的第三年,场地从上海书展所在的展览中心拓展到多个文化场所,其中“思南文学之家”承办了20余场文化活动。贾平凹、陈丹燕、贺景滨,英国作家杰夫·戴尔、意大利“80后”作家保罗·乔尔达诺……总计20余场海内外知名作家的文学周活动在这里举办。
围绕着这幢位于思南路上的洋房建筑,读者在自己心仪的作家活动开始前早早排队等候,一张张脸上写满了雀跃和期待。见到作家时的激动、入场就坐时的安静、聆听对谈时的专注、举手提问时的紧张、合影时的羞涩、散场时的依依不舍,还有许多挤不进活动场地时的懊恼、错过时间的沮丧……每天面对着读者的种种情绪,身为活动策划者的上海市作协副主席孙甘露和时任上海市新闻出版局副局长的阚宁辉满怀感动和感慨——伴随着上海市书展的召开,上海国际文学周每年举办一次,一年里剩下的51周时间,那么多热情参与文学活动的读者,该去哪?有没有可能为上海市民建立一个常设性的文学活动?
这是思南读书会设立的初衷。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上中路隧道,一般不堵车的话,20分钟左右就能到思南公馆。五年来,李伟长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走这条路,沿途的建筑、风景,早就像照片一样储存在他的脑海中。“最早办活动时候那种热烈的氛围,能不能延续下去?谁也不知道。对我们来说,也就是一股热情在那里涌动,心里觉得,如果这种氛围能每周、或者经常性地呈现就好了。”作为思南读书会的策划团队成员,如今他也说不清楚当时他们哪来的激情和勇气。在领导们关于读书会的策划确定后,小伙伴们摩拳擦掌,李伟长随即拟了一份策划案,这是关于思南读书会最早的书面文本。只有一张A4纸,简简单单地写了时间、地点、活动方式,“我都不知道策划案里应该有些什么,好像连意义什么的都没写。回头看,很多事情都挺仓促,似乎是被一个念头推着一直向前,就这么走到现在”。
除了孙甘露、阚宁辉两位发起人,思南读书会的策划团队有李伟长、王若虚等来自上海作协的“小伙伴”,石剑锋、btr、彭伦等活跃在上海文学活动中的文化界人士也为读书会的推进作了诸多努力。在此之前不久,包括石剑锋、btr在内的五个爱书人曾成立了一家小型书店“2666图书馆”,于两年的时间里举办了多场次读书会活动。对思南读书会来说,这些曾经散布在城市各个角落的读书会,很难说有多少相似处,但却拥有一个共同核心:上海的读者。在李伟长的记忆中,他们带来的不仅是经验,更是一种自信,不一定是对自我能力的自信,而是对读者的自信。“只要你做得好,不会缺读者。是他们看到了这座城市的读者。”
2014年2月15日下午两点,首期读书会以“让过去告诉未来”为主题举行,嘉宾孙颙、王安忆。近百个座位满足不了大家的热情,思南文学之家里站满了闻讯赶来的读者,就这样,思南读书会在每周六,开始了与读者的定期之约。
五年后的同一天,思南路的转角上,李伟长在同一个地方下了车。即将开场的第285期读书会活动之前,将会有一个简短的庆祝活动——这是思南读书会五周岁的生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还好,卡片都在。为了主持这天的活动,他特地去打印店将主持词印成7张硬板纸的小卡片随身携带,上面的内容,他前一晚反复读到夜里12点,早就能背诵了。
一开始,读书会其实连名字都没有正式确定。叫星期六读书会?和在上海各个区县流动举办了数年的星期天读书会好像容易混淆。叫思南文学之家读书会?名字似乎又太长了。在最初的多期活动海报上,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读书会所用的名称并不是现在的五个字,而是沿用了作家莫言所题词“思南文学之家”的手写体,后面加上印刷体的读书会三个字,后来才改定为“思南读书会”。
虽然有莫言“撑腰”,成立之初,最让李伟长和其他团队成员苦恼的,就是选题。“一开始想选题时候,根本没有明确的方向,虽然有个大方向,但具体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最怕碰到的,就是‘断档’。”站在后面看着第一期读书会的火热场景时,李伟长心里还在犯愁:下期做什么呢?
——好几次临到周二、周三,嘉宾临时有事需要改期,或是其他原因还没确定好本周末的选题,无法抑制的焦虑让他接连抽烟,不断地打电话协调。好在依托上海作协的资源,许多作家的帮助,以及众多出版社的合作资源,有时也需要孙甘露身为作家的个人人脉支持,时不时磕磕绊绊,就这么一期期做了下去。那一阶段,李伟长打通电话后最常说的话,就是介绍思南读书会,然后问:“不好意思,能不能邀请您来做个活动?”
慢慢地,他发现:做某件事情,开始的时候总是很难,坚持下去,好像就不那么难了。当2015年思南读书会迎来一周年活动的时候,李伟长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选题的焦虑,好像烟消云散了。在打电话邀请嘉宾时,越来越多的人会打断他的话头,反过来告诉他:“思南办得好啊,一定来。”“需要什么档期?我可以配合你们。”越来越多的出版社、文化机构主动联系他们,希望通过读书会的平台举办作家对谈,推广新作,甚至有读者不断在网上询问近期安排,希望能抢先预约听众席……在这里,强调对谈、交锋的活动方式改变了以往文学活动“讲座多”的形态,让作家有可对话的对象,相互激发思想,也激活了文学现场的活力。经过不断的积累,脱胎于“上海国际文学周”的思南读书会,终于开始有了响亮的声音和口碑。
尽管没有明确提出,很多人从思南读书会看到的是某种对于文学品质的标榜和坚守。这几年来,随着读书会影响力日益增强,主动求合作的出版社越来越多,推选的图书也是五花八门,从时间管理到情感鸡汤,从生活实用到通俗类型——对不起,一律婉拒。拿李伟长的“正式表述”来说:“基于长期的文学观察积累和判断,你会知道哪些选题是可以的、值得研读的,这是我们选题的基础。”这也是属于“做事的人”独有的纠结:希望读书会有很多人来,人多了会很开心,人少了,担心嘉宾脸上挂不住,“如果真的求人多,完全可以做别的。我们心里还是有渴求,希望真正优质的内容,能被更多人看到、听到”。相比于当初的选题焦虑,如今李伟长的焦虑更像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好书那么多,值得推荐的新人也很多,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把他们的好完全展现出来?”
很少有人知道,思南读书会一开始是几乎没有预算的。所有人都在想着怎么把读书会常态化、内容丰富化,却唯独忘记了一个读书会启动后必要的费用支出。协商之后,主办方之一预支了5万元,用作思南读书会的短期支出费用。拿最基本的支出来说,为了存档,一场活动速记费600元,五年没涨过价,速记公司的老板跟李伟长抱怨了好几次。600乘以一年52周,就是超过3万元的支出。活动现场的背景板、易拉宝等的设计,也是必要支出,出版社有美编能帮忙的,就请他们帮忙,实在不行再付费找人设计。“真的是仰仗各种资源和各方帮助支撑着,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嘉宾跟我们谈过费用问题,这让我们特别感动。”
撇开费用不说,每场活动,对策划团队而言都是大量时间与精力的付出:从选题开始讨论、策划,拟定主题,拟定嘉宾名单,邀请嘉宾和拟定时间,设计海报、背景板,反复修改,确定后提前在微信公众号和微博上出预告,布置背景板,确定嘉宾交通情况,等待活动开始。每场活动结束后,整理速记和照片资料,给媒体提供相关材料,写通讯稿,修改确定,微信发布。这一切,六七个人的策划团队周而复始地轮转着。如果是与出版社的合作,参与人数和流程更多,意见分歧在所难免。——有关于主题和简介不断“抠字句”的,有对活动细节流程再三斟酌的,有在海报格式和审美上犹豫不决的。时间长了,天秤座性格、并不习惯于“拍板”的李伟长学会了一句话:“不要吵了,听我的。”
这句“听我的”背后,不仅是读书会发起人的信任,更是一场场活动现场、一次次难忘的经历,乃至一个个犯过的小错误积累而就的教训和经验。
“印象最深的,是与王安忆老师就《天香》对谈的赵昌平老师。为了做好这场对谈,他在书稿上做了密密麻麻、细致入微的笔记,无论是治学态度,还是现场的学者风度,都让我至今难忘。”
“参与人数最多的是莫言老师、几位国外作家的活动,和4·23世界读书日的活动。现场实在坐不下也站不下,临时在对面开设了一个转播场馆,大屏幕实时播放现场活动,也是坐满站满,读者特别热情。”
“心里最没底的一场,是在上海遭遇极寒天气时严锋老师和江晓原老师关于科幻的一场对话。当时气温-5℃,天寒地冻,我想这场完了啊,肯定没人来了,底下没人,场上嘉宾怎么办?结果现场一看,来了近百位读者,提问还特别热烈、专业,把我彻头彻尾感动了。——当一个人经历过这样的恶劣天气还有读者来的时候,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2月16日的读书会门口,读者像往常一样在工作人员引导下安静地排队等待入场。会场左边立着一块蓝底海报:“在思南阅读世界——思南读书会五周年”,右边,则是当天陈引驰、傅杰两位教授关于“今天为什么需要读古典”的主题对谈海报。走到这里,面对两块海报,李伟长百感交集。于他而言,每一期活动都像第一期一样,虽然作为主持人,介绍完嘉宾之后好像就能放松了,但他时常会被活动的氛围感染,被嘉宾的智识和话语间的机锋感染,找个角落静静听完全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伟长更愿意把自己看作一个讲故事的人。“五年,我们讲了280多个故事,通过这个平台、通过这些嘉宾,把书背后的故事讲给大家听。”
五年时间,两百多个被读书会“征用”的周六,说完全没有厌烦过是假的,但总是有什么在内心支撑着李伟长。“你没法说清这是使命还是责任。到我这个年纪,对那些努力保持缓慢内心、不断向上生长的人心生敬佩,也希望自己像那些人一样能变得更好一些。而这种‘更好一点’,会带给自己更多的快乐。”
思南读书会到底给这座城市提供了什么?为什么它会被人注意?思南读书会真的有那么好吗?这些萦绕在他脑中的问题,似乎从来没有确切答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世界是不可能一下子变好的,而是一点点前进、向上的。就像孙甘露曾经和他说的,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你意识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就在那里,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周围的一切。“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的东西,很多人在认真写作,在认真思考生活,我也相信他们的感受是值得分享的,能让这座城市变得更好,让人们变得更好。所有坚持在思南的人,都相信这一点。”
播放五周年庆祝视频前,活动的开场白中,李伟长站在台上说,五年了,如果思南读书会是个孩子,现在该读大班了。——这五年,不仅是他和伙伴们陪伴思南读书会共同成长的五年,也是他个人不断认知和收获的五年。收获最多的,不是主持了多少期活动,推荐了多少书和作家,而是他慢慢认识、了解了这座城市积淀最深的文化脉络。“上海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那么快节奏、每天闹哄哄的,但永远有一群看似沉默的、像一堵墙一样的人铸就了这座城市的精神厚度。这里充满了对于高品质的精神世界、思想方式的认可和追求,有这些人在,这座城市就永远值得你努力。这是上海最好的方面,最坚硬的方面。”
他所说的这些人,是台上娓娓而谈的嘉宾,是操持着读书会大小事宜的同事和朋友们,是提供无私帮助的各界人士,是放弃休息日提供后勤保障的工作人员,更是风雨无阻赶赴活动现场的读者。这让他想到朋友们曾经说的,城市中的人,才是一个读书会的核心所在。
短短几分钟的纪念视频播放完后,场内响起了一阵会心的掌声和笑声。在给这段视频配音时,李伟长曾叮嘱配音师,最后一句话,请务必用上海话念——
“谢谢侬!”
版权声明: 本站原创内容欢迎转载,转载请注明出处“环球美术网www.caanets.com”;本站发布内容部分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本站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