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曾说,他希望作家中真正有医生,而不仅是有成名前行医的记录——“咱们这里有个毕淑敏”。
近日,毕淑敏出版了三部心理学相关作品《与自我狭路相逢》《心灵的万千气候》《修养情绪的处方》,笔者因此来到她家采访。
毕淑敏的客厅正中墙上挂着巨幅油画,巍峨的雪山脚下有几个帐篷,帐篷上画着红十字,;油画正对的一面墙是四组宽阔的书柜,柜中大多是中外经典文学作品;茶几上放着一本浅蓝色的手册,那是前不久她参加全国人本主义心理学的会议时拿到的资料。这间客厅的布置无意间点出了毕淑敏身份的复杂性——最早是毕医生,后来写作成为毕作家,再后来学习心理学,成为了一名心理咨询师。
21年前,毕淑敏在北京师范大学心理系师从香港中文大学心理学教授林孟平学习心理学。
朋友告诉她,林教授要在北京办一个班。毕淑敏问,入学有什么条件?朋友说,好像没什么条件,本科毕业就行,研究生毕业的毕淑敏学历关过了。接着问:还有什么?朋友说,还得交学费。毕淑敏想了想,这个也没什么问题。最后问:这位老师学养如何?答学养很好。毕淑敏很快就去报名了。“好像不是特别艰巨,不需要我下个挺大的决心,我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试试看我能学还是不能学,太难了坚持不了就算了,无非是损失点学费。”毕淑敏改行的过程似乎水到渠成,好奇心驱使她决定“听从内心的召唤”,先学再说。
学习过程确实艰苦,不能像之前写作时自由操纵时间,而要早起晚归听课。加上她没有心理学的基础,直接念研究生,课上讲三个知识点对她来说就有十三个,而另外十个同学们都会。两年后,林孟平在北师大继续办博士班,毕淑敏又申请读博士,这四年时间,她一直追随林教授学习人本主义心理学。
北师大东门口有家日式餐馆,林教授、毕淑敏和同学黄淑真常去吃,午餐时间针对当日课堂教学各抒己见,提问、答疑、交流、探讨。黄淑真发现,毕淑敏“剖析问题独到犀利,直指痛处,切中要害,常常让我耳目一新,时而被震撼,时而被感动”。这种独特的洞察力与长年写作分不开。
无论是心理学还是文学,都是关于人的。毕淑敏看来,写作与心理咨询的跨度没有大家想象那么大:“这个人为何有这样的行动?里头一定有动机,我们所有的行动都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就出现,也许一时间找不到联系,但一定深藏着联系,我坚信这一点。”
学完后,毕淑敏突然萌生了开办心理诊所的想法。过程曲折,第一步到工商部门申请起名便一再受阻。她认为诗意的“沙漠白杨心理咨询中心”被打回来,因为重复。她不相信北京还有一家叫“沙漠白杨”的心理咨询中心。工作人员告诉她,不光是心理咨询中心,还有很多种类合在一起,拼音和缩写都不能重复。办事人员建议她用自己的名字来注册,就叫“北京毕淑敏心理咨询中心”。毕淑敏特别希望这个名字批不下来,结果一周后报来的消息竟是顺利通过。当时就刻了公章,板上钉钉。那时她尚在世的母亲调侃:你怎么把自己的名字当了店名字号了,这样是不是跟“王致和臭豆腐”一样了?
“我只有向前,开办了三年的心理咨询中心。当时没有依托大学,没有依托慈善机构,没有依托医院,就是想看一看凭学到的知识,面对广大民众,这门科学是不是有生命力,能够帮助更多的人。”就这样毕淑敏做了三年的一线临床心理咨询师。
这三年,门庭若市。心理咨询师都是毕淑敏硕士班博士班同学,工作很忙,都是抽空来做心理咨询。毕淑敏开始说好一周只上一天班,后来压力越来越大,变成每周五天全部要在咨询中心接待全国各地的来访者。
一次媒体采访,她说,我已经三千岁了!记者瞪大眼睛,她哈哈大笑说,这样听上去是不是像个老妖怪?那么五百岁好了。几天后媒体报道,有的写“毕淑敏活了三千岁”,有的写“毕淑敏活了五百岁”,朋友问她,你到底活了多少岁?“我觉得自己特别老,假如一个人来访告诉了我他生命中的一段,我会觉得好像多活了十年。”毕淑敏说。
“诊所工作人员筛选后通常会把问题比较重的人分到我手里,我觉得有压力。不少来访者说:我就是要毕老师做心理医生。一时安排不了,就等,有从春天等到冬天的来访者说,来的时候树叶才发芽,现在树叶已经落下,何时能轮到我们?”毕淑敏深感这份工作的特殊性,不可能批量生产,不可能有标准答案,也不可能加班加点。即便加班加点,时间长了,医生陷入到一种枯竭的状态,这个对他本人和来访者都不是一个好消息,“你浑身是铁,又能打多少钉呢?把这些写成书,是不是能够给更多的人帮助?这也促使我把诊所关门,回去重新做作家。”一本书如果能有几千读者,是做心理咨询一年都达不到的数字。
做心理咨询精神高度紧张,一天下来仿佛虚脱。毕淑敏每次咨询五十分钟,休息十分钟,每天八小时就是极限了,如果不小心做了十小时,第二天“脑子就串了”,敏锐的觉察力就钝起来。咨询者往往表面说一层意思,后面还有不可言说得更深层的意思,有时还会声东击西,说这个问题,但可能不是这个问题。对方的身体语言、面部表情、叙述节奏等方方面面释放的信息,心理医生都要快速处理和判断。
“这是个互相有影响的职业,要把强度控制在适当范围,所以心理医生的自我觉察力是非常重要的,你觉得不行了,明天一定要降低工作频率,你情绪不是特别好,也不能鼓励自己坚持,因为这是精度很高的脑力活动。”毕淑敏打了个比方,“辣椒不可能老吃,这两天上火就不能吃了,要捡清淡的吃。”她会看看书,但与以往不同,这书得确知是比较正面积极的才敢看,阴暗、血腥、暴力的,她都不敢看。
遇到无法解决的病例,毕淑敏要面对扑面而来的无力感。医生不是万能的,心理医生与病人彼此的配合并不总能达到最好,甚至悲剧发生,这都是要面临的挑战。好在一步步走来,毕淑敏逐渐接纳了自己。
她变得更有忍耐力。以前遇到顽固的病人不禁心急火燎:为什么你如此沉迷,这样会带来伤害!现在不那么急了,她将其视为生命的过程。“就像我们看到小朋友都想让他快点长到十八岁,但他一定是慢慢成长的。”毕淑敏说,心理问题真的不能着急,心理医生一定要给来访者时间,坚信他内心的火会燃烧起来,拼命吹、拿扇子扇有时候适得其反。
毕淑敏至今遇到心理上最大的坎儿是父母过世。“父母在,你会觉得和死亡之间有个防火墙,父母一旦逝去,你就直面死亡。”毕淑敏那段时间很难,除了哀伤,更多的是孤独感,“我们怎么面对亲人的死亡,怎么面对自己的生老病死?”那时她已开始学心理学,虽在理论上知道这是必须走的过程,但仍然要一步步走过。心理学让她明白,不管是这样的苦难,还是今后遇到的其他困难,你必须要告诉自己:我仍然在痛苦当中,我没有办法让事情不发生,但我坚信可以过去。
以前做手术时同事们感叹毕淑敏“有一双大手”,那日见面特别留意了,确实她的手比大多数女性的手要宽大、厚实。这双大手如今不用来修补人生理的伤痛,而是抚平人们心理的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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