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作家庞余亮的父亲是在1994年的秋天去世的,父亲去世之后,他并没有为父亲写过一篇文章。直到有一天,他在公园门口遇到了一个中风的老人,见他拄着拐杖,庞余亮扶着他在公园的门口转了一圈,突然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和父亲的一样,因为父亲也是因为中风去世的。于是,当晚庞余亮开始写作一篇文章《半个父亲在疼》。庞余亮说,“敲到‘父亲’这个词的时候键盘就卡住了,我以为是我父亲不让我写,后来才发现是我用力过猛导致键盘卡住了。这篇散文是一口气写完的,写的过程也是重新体会父亲的过程。”
去年8月,《半个父亲在疼》这篇散文和庞余亮其他写父亲的文章,以及写母亲、写乡村生活、写童年记忆的文章一起,以《半个父亲在疼》为书名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近日,诗人、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王家新,散文家周晓枫和作者庞余亮一起,在北京与读者进行了交流。
“父子”这个题材的写作是微妙的,其微妙在于两个男性之间的耻于抒情,因此中国父子的情感表达往往是一出旷日持久的默剧。“父亲”的形象在文学里应该如何呈现?提到以前不少亲情题材的散文写作,周晓枫不客气地批评说:“一写到父爱就是如山的、宽厚的,一写到母亲就是慈爱的、忍辱负重的,你会看到在很多散文里,大家都像是有着同一个父亲、同一个母亲。”她认为,颂歌好写,但也是平庸的。只有那些写到内心去的东西才能扯出根系里埋着的情感,包括成长中的经验、灵魂中的痛楚,甚至还有多年之后跟父亲、跟自己达成的和解,“非常需要力量和勇气”,同时也“不那么好操作”。
庞余亮笔下的父亲自然也有“高大如山”的一面——一个男人在成长过程中,对父亲这个“样本”产生难以磨灭的崇拜极为正常,父亲不但高大英俊,还勤劳能吃苦,对他也曾流露出过罕见的温情;但同时也有极为真实和疼痛的一面,他写了父亲的无知,写了父亲性格中的暴戾,还写了父亲衰老、中风后的无力与羞耻……王家新说,庞余亮的写作非常真实,有种“真实如肉体”的感觉,就像他文章中的话“一篙撑到了底儿”,因此疼痛的感觉也很真实。但在这些不空洞、不抽象、不模糊的感受和体验中,还有某种精神贯穿始终。我们可能还会感到惊讶,庞余亮甚至敢写父亲和“狐狸精”的故事,完全不忌讳不掩饰,但这也是一名作家有直面生活真实的勇气。
写父亲,他要控制下笔的情感,也要释放坦诚的勇气。只有如此,才能把“父”的形象当成一个“人”来写,才能记录下记忆的真实、生活的真实和人性的真实。周晓枫认为,亲情的纽带让父母和孩子的关系易于生怨却也易于“和解”,正如在庞余亮的心中,他的父亲并不是完美的父亲,而在父母的眼中,我们也并不是理想的孩子。“我们都设想了一个完美的人,我们想把他推到那个位置上,当他没能达到那个标准,那种幻想的失落,让我们抱怨和恼火,没有办法抒发和修改。但是对于父母来说,他们也要承担对于我们的失望和恼火,所谓亲人就是被迫承担既定的结果。”
《半个父亲在疼》写父亲的部分是真实和疼痛的,但在献给母亲的文字,第二辑“报母亲大人书”里,文章明显变得温柔和明亮了起来。母亲对美的执着让她在身患重病的情况下还要坚持保留自己的发髻,让她在繁重的劳动中仍不忘在发髻上插上新鲜的花朵——作者写下这些属于母亲的小事和小物,从母亲的日常劳作,例如捣石臼、做汤圆和慈姑等,刻画出了一个温柔、坚强的母亲形象。散文集的最后两部分读起来饶有趣味,第三辑“绕泥操场一圈”是秘密的成长笔记,从老师的视角描写乡村校园里孩子们的成长逸事,每一小篇有如一颗晶莹的露珠,生动、有趣,又令人省思;第四辑“永记蔷薇花”则是生活之泪的结晶,描写了读书、观影、旅途、书店的搬迁,以及友人相聚等内容。
庞余亮曾说,从这本书往后,父亲题材的创作也到此为止,以后再也不会写父亲了,“我要继续向前走,带着它我可能会有负担,所以我有意识地开始儿童文学创作,尽量不去触碰这个题材。”他甚至一直在反思自己能否成为一个“完整的”父亲。从这个角度看,或许儿童文学就是庞余亮追寻抵达“完整”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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