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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镇电影院》与“新南方”写作

2019-08-22 20:40:35 澎湃新闻 

“南方”是人们记忆中小桥流水、杏花春雨的江南。但在江南以南,还有一大片广袤、潮湿、神秘的土地。虽然“南方”已经作为一种审美元素进入文学创作,但却没有形成所谓的“地理暴政”,没有丧失观照当代社会普遍性精神议题的能力。正如金理所言:优质的地域文学既是结结实实地从地方性空间中生长出来的,又时刻不忘与人类共同的精神生活对话。

8月17日,广西作家朱山坡与评论家、学者金理来到作家书店,就《蛋镇电影院》一书展开对谈,探讨“新南方”写作能否成为一种新的可能。

《蛋镇电影院》与“新南方”写作

活动现场 澎湃新闻记者 罗昕 摄

地域主义写作的审美疲劳

“那是我家乡小镇的原型。”朱山坡笔下那片纯净的土地起名为“蛋镇”,因为“蛋”这个字有一种生产性的文学隐喻,孕育着希望,蕴藏着生机,一切都有可能破壳而出。

为了写好“蛋镇”,朱山坡曾经伏案画出一份详细的地图,每一个街道、每一个店铺、每一栋楼都清清楚楚陈列其中。那些活蹦乱跳的人物,那些藏在暗处和背后的角色,一个牵扯着一个,都被他拢到一处放到电影院里集中展现。

“‘蛋镇’是我的文学地图,也是我的一个‘文学王国’。”朱山坡说。

事实上,近些年来中国当代文坛中不乏有一批青年作家热衷于创作小镇文学,许多书名赤裸裸地叫起“小镇传奇”“小镇故事”“某某小镇”。金理认为扎堆的地域主义写作中那些末流的作品,容易造成审美疲劳。他用了一个生动的比方,那就像是“豫园、城隍庙附近大大小小商店里兜售的某种上海特产”一样,千篇一律、内容乏味、缺乏想象。

“文坛上的‘特产式写作’也是如此,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东西,只会出现在城市某个固定的空间中,而且专门兜售给外地人。它满足的是一种非常单一的消费逻辑。”金理评价道,文学可以具有地域性,但更应该超越地域的区隔飞向人类共同的、广大的精神空间。

中国当代作家中也不乏有人写出过“兼具地域性和人性之美”的作品,比如以湘西生活为题材的沈从文,就是乡村世界的主要表现者和反思者。他在《习作选集代序》中自言,要建造一座精致结实的希腊小庙,里面“供奉的是人性”,书写原始、自然的生命之美;鲁迅也曾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的序言中赞扬过一位黔北乡土作家蹇先艾,慨叹:“贵州很远,但大家的情境是一样的。”

“朱山坡笔下的南方小镇让我立即想到了鲁迅这句话。”金理说,“这个小镇里有各种各样的人物,每个人物携带着各自的性情面貌,也有自己的苦恼和无奈。他们兴高采烈地登上舞台,又悄无声息地走向落幕,就像发生在眼前一样。”

以电影院为窗口书写百味人生

看电影曾经是一项有仪式感的活动。对幼年的朱山坡来说,能看露天电影是最令人兴奋的事情,就连最严厉的家长也不能剥夺小孩看电影的权力。如果得知今晚要放映一场电影,小镇居民甚至会立刻放下手中农活,提前回家准备观影。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令人深刻、太美妙了。”为了写出童年时对电影的热爱,朱山坡在《风暴预警期》里曾描绘过一个想看电影却没钱买票的小镇少年,经常徘徊于电影院门口,只靠着听喇叭里的台词、配乐就能模仿出演员的表演。“这个小孩就是我人生的写照。”

金理解读说,朱山坡的“电影院”不仅是一个空间,更是一个艺术领域。当片头曲响起,电影院会形成一个封闭空间,观众一起做着“白日梦”;灯光亮起,大门打开,观众相继退场又进场,电影院又变成了一个开放的流动场所。这种“封闭又开放”的状态正像是小镇居民那种人来人往、登台退场的生活状态,朱山坡正是以电影院为窗口书写小镇的人生百态。

比如,一心逃离“蛋镇”到美国去的章胖子,代表了一部分想要离开蛋镇的人,他们表现了一种脱离日常生活、追求远方的愿望;《深山来客》中因一场洪水而到来的陌生男女,代表了一些突然出现在小镇舞台上的人,他们预示着新的故事即将开幕。金理感叹,“电影院这个地方真的太奇妙了,它不仅是一个具体的物理空间,也是人的一种生活状态,更是人的一种精神状态的指涉,即封闭又开放,还带着对外部世界的无限好奇。”

“我们”的视角就是作者特意安排一架摄像机,对准小镇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那些可笑、奇异又温暖的故事。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被点名般召唤入场,在读者的眼前演出一幕幕悲欢离合。而“朱山坡这个总导演,则像蛋镇电影院的放映员,从一个小窗口里悄悄往外看,一言不发”。

贴地的飞行:现实与荒诞的结合

金理评价朱山坡的写作,从一个具体的地理空间出发,对乡间的风土人情进行扎实细腻的现实主义描绘,结尾处又加入富有想象力的荒诞元素,整部作品在写实之余又不乏浪漫的艺术色彩。

在《荀滑脱逃》一文中,主人公荀滑是蛋镇上一个“盗亦有道”的小偷,因为一次同行抢食,他受众人冤枉,被迫躲到电影院中,被盗者的朋友将电影院围得水泄不通。

他会受到惩罚吗?他的结局如何?他将怎样逃出生天?

一连串问题涌入读者脑海,作者当然不负所望,设计出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结尾:荀滑转身跳向银幕上的绿皮火车,跟随着火车一起消失在众人眼前……十一年后放映《东方快车谋杀案》时他又从火车上奇迹般地跳下,向观众挥手致意。荀滑的消失与复归都借助火车这一意象得以实现,魔术一般具有强烈的超自然魅力。

金理将这个奇妙的结尾与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的“一个姑娘坐着床单飞上天”作对比,认为这种超现实结尾具有极强的艺术性和想象力。作者既有对人的精神状态的关怀体贴,又不是匍匐在地面上,而是保持一种“贴地的飞行”姿态。

“一个平庸的作家也许根本没意识到这里有什么地方需要解释;一个较为优秀的作家可能会觉得为难,但没有解决的能力;只有伟大的作家既具有想象力,又会赋予其现实的合理性。”金理感叹道,“小说家有时也是这样,把自己逼到绝境以后,再进行脱逃。”

基于此,朱山坡和金理总结出“新南方”写作的四个特点:第一,南方的地理指涉发生变化。江南以南还有另一片土地,山脉连绵不绝,雨季溽热湿润,既有特色的少数民族风情,又有神鬼、巫术等奇特隐秘的元素,兼之受到港澳台和东南亚文化的影响,具有极强的地域特征。第二,改革开放以来社会的物质条件和精神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人的思维、行为和生活方式随之改变,为“新南方”写作提供了新的元素和风格。第三,细腻的现实主义中包含想象、奇幻、荒诞等浪漫主义元素,形成了一种新的审美风格。第四,粤黔桂闽方言带来的陌生感,粗砾、晦涩而鲜活,为文学语言带了一股清新蓬勃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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