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成：在西方讲东方故事的绘本家

在旅居国外的华裔绘本创作者中，杨志成无疑是最受瞩目的大家，他创作了一百多本绘本，并三度获得代表绘本最高荣誉的凯迪克大奖，两度获得安徒生国际大奖提名。他的代表作《七只瞎老鼠》《狼婆婆》《叶限》《雪山之虎》等引进出版后，也得到了国内读者的喜爱。

年近90岁的杨先生在活动现场坐在瑜伽球上做分享

12月8日，杨志成先生受北京蒲蒲兰文化的邀请返沪，在宝山区图书馆举办了读者见面会，与童书推广人张弘、新锐绘本画家金晓婧进行了现场交流。见面会活动吸引了200余人到场，现场直播则有7000余人观看。年近90岁的杨先生在活动现场坐在瑜伽球上做分享，让大家惊讶不已。

杨志成：横跨半个世纪的绘本大家

杨志成先生是中国著名建筑工程设计师杨宽麟之子，1931年出生在天津，少年时期成长于上海，对上海的记忆最为深刻，至今还能讲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后辗转去往国外就读建筑学，但三年后，他决定转学自己更喜欢的艺术。

60年代开始，杨先生来到纽约从事广告创意工作。工作之余，他喜欢到中央公园的动物园去描摹动物，有朋友把他推荐给了当时童书出版领域著名的编辑厄苏拉。厄苏拉非常欣赏杨志成，立即请他为伍德里（《树真好》的作者）的《讨人嫌的老鼠及其他讨人嫌的故事集》画插图，该书于1962年出版，荣获了平面设计协会优秀作品奖。于是各家出版社纷纷向他发出邀约，杨志成从此走上了绘本创作的道路。

他的作品先后获得了包括《纽约时报》“年度十大最佳绘本”、纽约公共图书馆“可供阅读和分享的100种童书”和《波士顿环球报》“号角书年度杰出童书”等奖项。1990年，他凭借《狼婆婆》获得了凯迪克金奖，还于1967年以《公主的风筝》、1993年以《七只瞎老鼠》两度获得凯迪克银奖。杨志成也是第一位获得凯迪克奖的华裔创作者。

杨志成的创作常常被诠释为“在西方表达东方”，其绘本很好地融合了东西方艺术，又多以各国民间故事为内容，体现了多元文化的特征，形成了独树一帜的杨氏风格。

在聊起为什么要创作多元文化的绘本时，杨志成说：“我参与儿童绘本工作的动机，一方面是想要引介中国的故事——我们有太多好故事了，我小时候一直听我父亲和家人给我讲故事。另一方面，以一个异乡人的身份来到美国，我也希望多理解西方的故事，好拓展我自己的眼光和表现形式。每次我投入一个异域文化故事，我都从中受益匪浅。”

从瑜伽球引申的“杨氏”创作理念

在活动现场，观众都对杨先生坐瑜伽球的演讲方式非常惊奇。杨先生笑着解释道：“因为瑜伽有很多接触地面的支点，每一个点都代表一个‘立场’或者说‘角度’，举个例子，现场有200多人听我讲故事，就会有200多个故事版本传递出去。我创作绘本也如此，有非常多的角度，因为每个故事都有灵魂，最大的挑战就在于寻求最适合每个故事精魂的画风与媒材。而瑜伽球虽然有很多支点，但是有一个统一的内核，好比我的故事，有不同角度但却有一个我想传达的艺术核心。”杨志成说，1965年，也就是他在异国的第二个马年，他那位年过六旬有“诗、书、画、拳、医”五绝美誉的太极拳老师，教导了他一个重要的道理：做一个好画家并非只靠才能聪明，而需穷尽毕生之力去学习中国人所谓的“生气”——赋予万事万物生命的冥冥之灵。“倾听心里的艺术家”“培育里头的创造之声”“由心至手”而非“由眼至手”，都成为了他创作时的核心精神。

这些在今年引进出版的《叶限》一书里表现得非常典型，这本书被誉为“中国版灰姑娘的故事”，故事取材于中国古代的民间故事，画面采用中国古代的屏风式设计，而创作的媒材却是西式的粉彩。

《叶限》内页，画面采用中国的屏风式设计，而创作的媒材却是西式的粉彩

该书的文字改编者路易·爱玲也是华裔，其母曾是纽约市公立学校中第一位被聘用的华裔教师。路易·爱玲从小就听了许多父母和他们那一辈人如何在海外奋斗而获得身份认同的故事。杨先生分享说，《叶限》原是路易·爱玲家口耳相传三代的故事，而这个家传故事其实可以上溯到唐代的笔记小说，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中国的南方，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叫叶限，她还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此后她与继母一起生活，而继母待她很不好。当节日到来时，继母和她的亲生女儿们高高兴兴去跳舞，而叶限却被留在家里，幸好她的大鱼帮助了她，最后王子凭借叶限丢失的鞋子找到了美丽的叶限，并成婚过上了幸福生活。

杨志成说：“因为这个故事与鞋子有着密切的关系，但出人意料的是，当创作前我开始做一些研究工作时，我发现苗族地区的人们以前常常是不穿鞋的，或者说他们很少穿鞋，因此我的书一度就这样停滞了下来。但令我惊喜的是，两年后在做一个工作坊的时候，我被邀请去参观一个新建好的小学里的图书馆，我问他们的工作人员是否有关于苗族的图书，她找到了两本，一本是关于舞蹈节的，它展现了在舞蹈节上，苗族人确实是穿鞋子的，但并不在日常的场合穿鞋子。所以我得到了书中‘脱下鞋子’情节的研究证明。《叶限》的创作也终于得以成型。”

金鱼的形象贯穿始终

很多现场的读者也有疑问，灰姑娘的童话故事太著名了，为什么杨先生还要创作中国版呢？杨先生解释说：一方面，中国的“叶限”故事不是童话而是真实存在的民间故事。更重要的是，两个故事的差异所带来的神奇触动。表面上看，《叶限》故事中最特别的是那条金鲤鱼。这条鱼和它死后留下的鱼骨，再加上从天而降来指导叶限的老人，它们所起的作用与《灰姑娘》中那位仙女相仿。但杨先生选择了完全不同的创作手法，让这条鱼贯穿始终，因此让我们读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在这本书的封面上，杨志成将叶限与金鱼画成一体，他将这本书献给她的母亲和祖母——他认为这正是灰姑娘故事所真正应该赠给的人——被眷恋和被怨恨的母亲，被感谢和被误解的母亲。他的画笔将这个流浪的故事送回母国，也彷如一次重拾金鞋的传奇。

杨志成说创作绘本如同创作乐曲，同样需在力量松紧和情绪高低间经营平衡。当一本绘本大功告成时，整本书是完整不可分割的整体。如同一首歌的词曲密不可分，绘本的文与图也如同一首歌曲声韵般相辅相成。当读者掩卷时，绘本奏出的音乐应仍留在脑中，甚至盘旋不去。现场提问环节，有人问及创作绘本时是应该执着于自己的艺术表达，还是听从编辑和文字作者的建议。对此，杨志成表示，刚开始创作时他也很紧绷不愿意修改，但后来他会问自己，如果文字作者能够自己画图，他/她会画出什么样的图画呢？换言之，他开始愿意成为作者的画笔，愿从作者的角度来描绘，成就原创者的心意，虽然有时这也挺痛苦的，但“成人之美”的成果值得这种付出。

杨志成说，父亲杨宽麟先生曾写过：“亲爱的孩子们，请记下这人生的第一信条：生命不可能有真富足与真意义，除非你与他人共同分享。人生的价值与快乐，不在于你为自己做了多少，而在于你为他人成就了多少。”不论选取何种媒材或风格，杨志成对每一本绘本都是带着这样的情怀创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