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五地作家的封城日记

【封城】

资本主义国家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将权力灌注到市民的生活里去。在人民对管制的强烈渴求和主动配合面前，到处都能看到政治家们的手足失措。从南欧到中欧，从北欧到西欧，直到美国，封城运动在世界蔓延。这是一场反运动的运动，所到之处，是一座座反城市的城市。

生命在于运动，运动带来死亡。

这种种的悖论，凸显出我们当前生活的荒谬。

蒂姆·帕克斯哀叹，“一切丰富了米兰生活的场所都关门了”；贝尔纳·皮沃呼吁政府，把书店列入绝对必要的商铺——我看到比利时的确是这么做的，书店、药房和面包店同等重要；克里斯蒂娜·科门奇尼引用普鲁斯特，说那“顽固的习惯，几乎暗藏着整个世界”；曼努埃尔·比拉斯直截了当地指出：“如果街头生活消失了，西班牙也就消失了”；余泽民则惋惜，如今的年轻人正在错失一次“社会性成长”的机会。

但愿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久到让今天的例外成为未来的常态。

克里斯蒂娜·科门奇尼|罗马

事事依旧，只是颠倒了

“……厌倦。还有缓慢、沉默、空虚的时段——或是锁在家里的孩子们大呼小叫的时段。”困守罗马的六十三岁意大利作家克里斯蒂娜·科门奇尼（Cristina Comencini）为法国《解放报》写道，“但不时地，你受够了，你再也受不了了，你抬起头，你发现了很多东西。儿子，你仍然以为他是小孩，他却已变成了小男人，你都没意识到。他笑眯眯地说，‘现在你不得不跟我们待在一起了，嗯？’你疯狂地打扫屋子，清理冰箱，整理藏书——稍事休息时，你注意到院子里那棵樱桃树已经开花了，你就这样看了它半个小时，好像以前从未看过一样。你必须发信息，这样才不觉得孤单，一个电话可以打半个钟头，好像你年轻时，好像现在不是现在，好像还在电话上作爱的当年。有时，一个朋友说：‘也许明天我们可以出门，一起散个步，保持距离就行了，你觉得怎么样？’这种想法带来了一种偷尝禁果的快乐。我们正在用一种不同以往的方式生活，在我们眼里，这种方式好像新的一样，因为事事依旧，却颠倒了：物和人都变得可见了，习惯却化为乌有，那‘顽固的习惯，’如普鲁斯特所言，‘几乎暗藏着整个世界’”。

蒂姆·帕克斯|米兰

有意为之的残酷叙述

“我们开始时怀着美好的愿望。”困守米兰的六十五岁英国小说家和翻译家蒂姆·帕克斯（Tim Parks）为美国《纽约书评》写道，“我们克服了恼怒，因为一切丰富了米兰生活的场所都关门了。餐馆、音乐厅、剧院、咖啡馆。我的健身房，她的瑜伽店。我们决心熬下去。说到底，这跟我们平常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反正也是坐在家里写作、翻译。媒体说大家在阳台上唱歌时，我们笑了。我们周围可没人唱。

“我们一直找不到口罩。哪儿都没有。我们决定利用在家的额外时间，来弹钢琴、读书和看电影。十天了，这类活动没有发生。我们不曾料到媒体的影响。残酷的叙述，关乎传染等级的增高、每日死亡的人数、教堂里堆满了棺材的故事、重症监护室越来越少的床位。这加强了——而且毫无疑问是有意为之的——我们不出门的决心。

“刚开始那些天，那种喜人的新社区精神曾让我颇为动容，如今开始转变成更具能量的爱国主义。公共电台播放了国歌，还邀请我们打开窗户，加入合唱。意大利是全世界效仿的榜样，我们的总理这样说。很多关于战争的谈话。”

余泽民|布达佩斯

心里很乱，写不下去

“我对现在大多数孩子的表现感到失望。”困守布达佩斯的五十五岁小说家、翻译家余泽民为《中国新闻周刊》写道，“我注意到，孩子们继续整天在圈里晒吃晒喝，继续痴迷地追星，仿佛发生在身边、事关生死的疫情完全是桩外星球的事，与他们无关。即便学校开学，网课开始，但他们很遗憾地丢失了一次成长的机会，我指的是‘社会性成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乎成了文教界的一种病毒。

“疫情在传播，日子在继续。这段时间，我从未中断的文学阅读几乎被疫情替代了，只是重读了《鼠疫》和《威尼斯之死》。抽空，我会记下一些所思所想，写一两篇文章，并且想写一篇小说，但心里很乱，写不下去。当然，无论心里多乱，疫情多紧，我的翻译工作仍不会停止。”

曼努埃尔·比拉斯|马德里

文明的大事，文化的大事

“冠状病毒不正常，热天气也不正常。如果冠状病毒不杀死你，气候变化也会要你的命，你能选就选一个吧。”困守马德里的五十七岁西班牙作家曼努埃尔·比拉斯（Manuel Vilas）为法国《解放报》写道，“禁闭的感觉令人不快，你感到自己活得像个死人，一种与西班牙情感相左的状态，在这个国家，我们喜爱行动的自由，喜爱街头的生活。如果街头生活消失了，西班牙也就消失了。如果皇家马德里不与巴萨对战，或是巴萨不战皇马，西班牙也就黯然失色。不能进酒吧吃塔帕，喝一杯里奥哈，是关乎文明和文化的事件，我们终将看到它何其重要，不能参加新书发布会，不能去看戏剧演出，也将让我们领悟文化的重要。我们将以新的眼光看待自由。”

贝尔纳·皮沃|巴黎

不，不，不要那么做

“一看到电视剧里的男男女女握手或彼此亲吻，我就想对他们大叫：不，不，不要那么做，不要那么做，保持一米的距离。”困守巴黎的八十四岁法国记者、龚古尔学院前主席贝尔纳·皮沃（Bernard Pivot）在推特上写道。他还呼吁政府将书店等同药房，列入绝对有必要保持营业的商业门店，“总理先生，您写过也出过赞美读书的书，所以请不要关闭书店。对我国保持知识、道德和消遣领域的健康状态来说，它们是不可或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