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内蒙古赤峰市的扶贫攻坚专题采访,历时21天,看到了中国扶贫第一线日新月异的景象,体验了历史巨变中半农半牧地区的生活,熟悉了一些身上既有现实感又有历史感、既有文化感又接地气的农民和牧民,也结识了解了一批热情、纯真、向上、聪明而质朴的扶贫干部。这一切无论对于我眼下的扶贫攻坚报告文学写作,还是对于我未来的草原题材创作,都是宝贵的财富。
脱贫攻坚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党和政府调动全党全民力量积极参与,集中力量办大事,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一张新农村的蓝图,已经有了沉稳的构思,已经有了大胆的彩墨,已经有了无数如绣花一般执著而细致的笔触。中国人民的自信和内生动力,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底气。扶贫攻坚改变了农村贫困人口的生产方式,改变了人和土地的关系,随之改变的不仅是农民的生活水平,还有广大农民的思维方式。
封闭落后必然贫穷,集约化的产业扶贫让贫困人口融入集体,通过将国家扶贫资金投入合作化企业,让贫困人口直接成为企业的股东,不仅收入提高了,还让他们和外面的世界融为一体,视野也打开了。
由于农业技术指导员服务到户,使农民直接体验到了科学技术的力量,有了学习的愿望。我在林西县看到农户的公鸡戴上了红色的小眼镜。这家的主人告诉我,公鸡经常互相掐架,受伤严重,在农业技术指导员指导下,他给这些公鸡配上了小眼镜,这些公鸡便只能从眼镜下面的缝隙中看到饲料,再也看不到对面的公鸡了,所以就不掐架了。在禾为贵小米基地,我看到了现代化的种植,精确的机械播种、滴灌、无污染除草,完全颠覆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苦劳动方式,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当地农民以各种方式加入。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由于土地流转入股,扶贫专项资金再投资,移民搬迁工程实施,使一些农民远离了艰苦的农耕生活,进入新的生活领域,住上了楼房,从此不用拉水拉煤,变得悠闲起来,于是积极参加文化活动,通过读书、演戏、跳广场舞等活动,精神世界变得丰富起来。
由于扶贫工作队的入驻,各项制度建立健全,村务公开透明,一些地方原来存在的政策向三亲六故倾斜等腐败现象得到控制。
由于各级扶贫干部和驻村工作队扎扎实实为群众办实事,干部赢得了群众的信任和感情。在翁牛特旗,有个叫姚远的第一书记,很年轻,到蒙古族聚居的嘎查驻村,一开始只会说一句蒙古语“赛因白诺”(你好),老乡听了就和她说蒙古语,可是她就没有办法接了,所以老乡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赛因白诺书记”。后来,她全心全意给老乡解决了好多困难之后,这一外号就多了一份亲密和信任之感,乡亲们有什么困难和想法都愿意和她说。当我走进高家段村驻村第一书记林保森的住房时,立刻被墙上的图表吸引,那是一个备忘录,每个日期上都挂着心形的纸片,纸片上记录着哪户病人什么时间上医院,谁家的羊什么时间下羔,谁家的暖气还没有修好……在他们不大的住房里了,积着酸菜,腌着芥菜疙瘩,那是老乡帮着他们准备的过冬食材,他们下村回来很晚,就看到院墙上放着新鲜的茄子、辣椒、豆角、粘豆包等食物,都是不留姓名的村民送来的。
扶贫攻坚让来自城市的青年干部有机会了解农村,积累实践经验,扎实成长。谈到脱贫攻坚和文学创作,我意识到这样几个问题:
首先,“变”对写作者来说是最有魅力的。比如说,牧区上世纪80年代末把草原分割到户,这确实促进了畜牧业的发展,但因为超载养殖,草原退化严重,人们的价值观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次在采访中,我看到一些新的养殖方式。在如何养羊的问题上,人们就出现争议,其实质是对农牧区生产方式改变的不同看法,背后深藏着有关生态、集约化和传统游牧的课题。
当一个民族向前而行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是一部文化辞典,辞典中有历史事件,却往往没有生动的人物故事。人的品性是多元的、多维的,往往说不清,这才是最真实的、最有意思的文学因子。拙作《包·哈斯三回科右中旗》就是讲述传统游牧价值观念面对时代浪潮时的困境。包·哈斯面对草原游牧方式的改变感到非常失落,然而变是不可抗拒的,变的确也是为了寻觅美好。
其次,在扶贫攻坚写作中,“是否保护好生态”是作者手中片刻不能离开的度量尺。2015年冬天,有一个地方搞新居工程,要求作家写文章。我到牧区一看,路边都是冻结的水泥房子,房子安了院墙、栅栏。在草原,牧民自古就没有院子,有了院子也不习惯用围墙,因为游牧,他们需要很远的视野,他们住的蒙古包也便于迁徙,更不会破坏草场。你给他们安排了上百亩大的院子,这一块地方的草就完了。我因此没有写,后来证明我是对的。
一段时间以来,由于过度开发,多处草原山地缺水,很多河流干涸,生态系统受到破坏。值得高兴的是,这次在赤峰,我看到当地的粮食生产更加注重环保。在阿什罕苏木的沙地,我看到当地政府带领村民完成了一个伟大的治沙工程,在沙地上种植了数万亩的黄柳和小叶锦鸡儿。小叶锦鸡儿可以固沙,也可以当饲料喂牛羊。在人类寻求美好生活的道路上,与天争斗是小道,顺其自然才是大道。
如今农村牧区处处数字化,事事离不开法制观念,无形中和过去的集体人格形成了不同程度的冲突,有了冲突,就有故事,好的故事中自然得有好细节。在日新月异的时代里,人类的新经验有时候来不及形成,就被后浪吞没了,这个变化还没有完成,新一轮的变化又来了。人在其中,有的迷惘挣扎,有的顺势而为。时代是新的,人物不再是梁生宝或者李顺大,也不同于孙少平,我想,只有知道农牧区的昨天,才能认知农牧区的今日,同时按照社会发展的规律,展望未来,才有可能抓住时代的细节和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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