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叶辉的标签中,有一个描述是“当代汉语诗歌中为数不多地成功发展了‘轻盈’特质的诗人”。这大约在于,他是一个日常性的倡导者,以富有质感的细节构成了生活与生命的现场,也在于他的一种理念,生活的真实性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般确定,“一定程度上说,我们的生活可能就是其他生活的影像,可能是历史生活的影像,也可能是未来生活的影像。”近日,他成为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诗歌来到美术馆”项目的新一期嘉宾。
去年12月,叶辉出版了第三本诗集《遗址》,与1999年出版的《在糖果店》(29首)和2009年出版的《对应》(54首)相似,这仍然是一本薄薄的诗集,只辑录了48首诗歌。对于一个写诗三十余年的诗人而言,这无疑算不上高产。节制,是叶辉写诗的一贯风格,这或许源于他所谓“一种记忆用久了就会变得麻木”,更在于他对于审美的一种诉求,“很多文字,比如《易经》都很节制、直接,《易经》里的形象也没有多余的东西。”熟读《易经》的叶辉,节制是他对于表达方式的选择。
节制而轻盈,设计师简枫说叶辉像一个高级的剑客,“出剑和回鞘都非常的干净利落,而且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面辗转腾挪,在很短的几句诗里就会解释清楚一个很大的问题,诗很短,要去理解的时间却很长。”尽管叶辉的诗很短,但在短短的字里行间,会感到深深的感情,这个感情非常冷,远远的似乎跟你有膈膜,但读来却会被他感动。
“在乡村,我们开始谈论命运/我们在一张屠桌上/铺上白桌布,它就变成一张会议桌/那样我们可以安心地/把两只手放上去。……漫延开来,在我站着的窗前/象在一面镜子前/白雪落到了镜中。”(《在乡村》)叶辉1964年生于江苏省高淳县,因为父母工作是流动性的,他童年一直随着父母在南方各个小镇不断搬家,因而熟悉乡村生活。在乡村如何讨论命运?“大多数乡村生活,更多讨论的是不幸或者是天气,这些东西直接影响到人的命运。”“屠桌上的白布”不是一个超现实的意象,它是一种写实,在这种写实背后是屠夫的形象和生活的形象,它和白雪和镜子一起形成一个记忆的迷雾,由此《在乡村》整首诗成为一个比喻,指向人们想象中的乡村。
与许多诗人不同的是,叶辉写诗从不标注时间,读他的诗只能对写作时间做一种猜测。在他看来,“一首诗的时间是记下来的时间”对他而言并不准确,“一首诗的想法和形象可能是十年前就有开端,但只是现在才写下来,如何能确认?如果忠实我自己,就不应该写时间。”他有一个颇有一点意味的说法,“现实时间、记忆时间、想象的未来时间,时间不是目前的时间。”这与他诗歌里常跨越现实和虚幻的两端、过去和未来的两端,却偏偏没有现在不无相通,“现在就在两端之间,过去和未来的过程就是现实,现实不确定,但永远只有一个。”
“小镇的考古学家终身未娶,他年轻时/爱上一个女人,那时她刚刚出土/用楠木棺材存放。在一个阴雨天气里/当地农民将她暴露于众……”(《小镇的考古学家》)考古学家,在叶辉看来是一个有着时间意味的人物形象,“考古学家,更多的是喜欢历史的情感,而不是面对日常当下的情感,过往情感的记忆在他想象中存在,历史和以往的生活经历在他这里产生共鸣。这里有一个意思,我们对以往的情感、美好的想象可能会植入到现在,人跟日常生活隔离了。”
2000年初,叶辉写过一首诗《出游》,想象自己带着地方上的一些小神仙去旅行,从而探讨南方生活与神祀的关系。由此他写了一组诗,最后一首名为《萤火虫》,“暗中的机舱内/我睁着眼,城市的灯火之间/湖水正一次次试探着堤岸//从居住的小岛上/他们抬起头,看着飞机闪烁的尾灯/没有抱怨,因为//每天、每个世纪/他们经受的离别,会像阵雨一样落下//有人打开顶灯,独自进食/一颗星突然有所觉悟,飞速跑向天际//这些都有所喻示。因此/萤火虫在四周飞舞,像他们播撒的/停留在空中的种子//萤火虫,总是这样忽明忽暗/正像我们活着/却用尽了照亮身后的智慧。”在出游的最后,作为人的我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作为当地的小神仙则永远留在那个地方,有着分离,有着孤独,有着人和精神之间的隔绝,“忽明忽暗”像我们活着用尽生活的智慧。有读者说,“尽管叶辉是被标注为‘轻盈’特质的诗人,但读这首诗觉得他落笔时的轻其实是一层蒙在生活前的纱,轻盈的薄纱后是复杂而浑浊的。”
“当我捡起东西时/我看到桌子下面父亲临终的样子/或者向一边侧过身/看到他的脸,在暗处,在阴影中/这阴影是时刻转变/带来的灰烬。因此,我必须有一个合适的姿势/才能静观眼前,犹如在湖上/划船,双臂摆动,配合波浪驶向遗忘……”(《划船》)这是叶辉写父亲的诗,他一遇到阴影就想到父亲临终的形象,纪念父亲的诗就变成探讨明暗的关系,因为水有阴阳两面,通过阴阳的关系来谈父亲。在诗里,他似乎没有明确写对父亲的情感,而这也正是他的写作习惯,“我不直接表达一个主题,可能会把个人的情感放在一个具体的事情里面,委婉表达。”
对于叶辉而言,他对于明暗的转变似乎特别敏感,也乐于在诗里一再对此进行意象的捉取、表达。“幸福总是在/傍晚到来,而阴影靠得太近//我记起一座小城/五月的气息突然充斥在人行道和/藤蔓低垂的拱门//……也许,不会太晚/一座寺院/终于在默祷中拥有了寂静//在它的外面/几只羊正在吃草,缓慢地/如同黑暗吃掉光线。”(《幸福总是在傍晚到来》)明暗转变,意味着有一个中间地带,“如果在艺术中探讨明暗关系、阴阳关系,黑暗的光线在安静中慢慢变化、消失、转换,阴阳转换的过程刚好在那个点上,不是灰色的,也不是白色的。”这其间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元素和意味,他以自己喜爱的建筑为比拟,“你看那些老房子,到了傍晚后威严起来,白天是一个建筑,到了傍晚突然就具备了历史感。”
不难发现,叶辉的诗与建筑有一种共通性,他的诗歌里可以领悟到空间感,场景的转换,空间的挪移。或许,叶辉的另一重身份“建筑师”确乎在他的写作中发生了作用,它们也共同在他的文人生活里奏效。“我对老建筑的改造是因为我对老建筑有感情,我就是中国传统所谓‘文人造园’梦想的现代实践者,通过空间探讨人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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