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岛上没有四季,阳光永远凶猛异常,好像离太阳一步之遥。在这个岛上待久了,便能看到,长成各种形状的时间正在那里走来走去地闲逛……”
这是一个发生在孤岛上的故事——80后作家孙频今年夏天出版的新作《我们骑鲸而去》,写于疫情尚未发生之前。她觉得人的本质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写作十二年,是小说乃至文学让她找到“一种愈合自己的方式”。
关于对“文学影响了我”这个话题的讨论,又延续到丹桂飘香的十月,在桂林举办的一场名为“秀峰文学论坛”上,孙频再次谈到,“文学可以帮我抵挡世俗生活中比较猥琐、丑陋的东西,让我拥有一些光亮”。
铸造法器
同为80后的女作家笛安,19岁开始发表第一篇小说。过了30岁,她偶尔会思考:“如果当时没有选择写小说,我还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答案是,非常荣幸成为一个写故事的人。
在笛安的理解中,故事是人类经验的最大公约数,从懵懂的幼童期开始,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角落,人类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但对于人生各种各样的经验,其中总有一些共通的东西。“所谓故事,就是储存这些共通经验的、类似于法器一样的东西。”
“文学是在不同的时空中和来自不同时空的读者能产生交集、产生共情的一个好办法,就是碰撞到共通的经验,而这很大一部分是故事来完成的。”写作十多年,她越来越理解自己所从事的工作。
“也许在几十年后,上百年后,有一个人偶然在故事堆里面发现了我写的东西,然后说他能懂——我认为这是每一个作家的梦想,说明铸造的这个法器是管用的!”“在不同的时空长河里面,对另外一个未知地方的未知生命,对于某个陌生人来说,它是管用的——这让我觉得是一件非常迷人的事情。”
评论家李敬泽在跨越千年的时空长河中,找到了诗人杜甫。
疫情期间,他与相距不到三公里的父亲,近两个月不得相见。这时候,翻到杜甫的诗,当诗人在离乱之中忽然遇到老朋友,于是写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感慨相见不易。
慢慢读下去,你会觉得杜甫写的不是千年前的事,而是我们现在的事。“就是我们当下的心事。”李敬泽说,那是每个人和亲人之间,既脆弱又亲切的那种惦念、互相遥望,在经历了惦念和遥望之后,终于见到一面,以及见面之后那种深沉的情感。“千年前的杜甫还在陪伴着我们,不仅陪伴我们经历人生明媚的日子,也陪伴我们经历人生的风雨。”
文学森林
广西籍作家东西是60后,写过多部作品,其中不少被改编成影视剧。他自我调侃,“如果文学是柴火的话,我可能就是熏肉了。”
有人说凡是写作者心里都是有病的。怎样治疗自己?于东西而言,年岁增长,文学反而成了一种治疗方式。
“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可能是逃避寂寞、逃避孤独,要钻到作品里来填充虚无的东西。最后发现是逃避现实、逃避自己,希望看到另外的人生,来弥补我们没有经历或者不知道的人生。”他庆幸跑到了文学森林之中。后来随着写作的认知、阅读的认知,文学教会他认识别人,也认识自己。
“除了我这样的人之外,还有千千万万和我不一样的人。我把自己写明白了,但也写糊涂了,这就是文学的力量。当这种力量不仅影响我,同时我的作品又与读者产生了共鸣,或者影响了他时,文学的作用就发挥了。”东西表达了文学中极为重要的主题,“这个过程让我们建立了一种更加宽容的、理性的,或者说坚强的人生观,甚至影响到我们如何认识别人、认识自己,以及怎么去面对世界。”
70后作家弋舟有相似的感悟。他自认是个有人格缺陷的人,脾气不好,经常会和妻子争吵。写了20多年,夫妻关系才变得越来越和谐。“文学改变了我个人的生活。我们能够理解笔下的人物,就不能够理解我们现实生活的亲人吗?” 有人问他,当作家最重要条件是什么?弋舟使劲地想,很诚实地回答,“要有巨大的理解他人愿望和巨大的理解他人的能力,这是作为作家的核心要求。”
在弋舟看来,文学带给我们主动面对世界的能力。“当遭遇事物的时候,我们可以是主动给判断、下定义、去命名世界的一个人。”
精神光芒
赵柏田的写作生涯始于上世纪90年代初,坐标是浙江的一个小县城。20多年过去了,这些人成了文学的失踪者。“我还是会怀念他们,怀念这些失踪者。”
他有时候会自问,一个人选择了写或者选择不写,到底谁会生活得更好一些?当回到那个县城,跟那些朋友们见面时他发现,他们活得不坏但又不怎么好。“就像我现在一样,也是这样一种不好不坏、中间状态的生活,就是一个平庸者的生活。”
“它让我的生命变得充实,我的灵魂实时感觉踏实。”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末的赵柏田,坚定认为文学对他的人生产生了重要影响,“文学能让我对美保持敏锐,甚至在美的事物面前保持一种谦卑,我觉得在这个意义上,我有理由让它陪伴一生。”
孙频也会自问,如果有一天不能写作了,或者不让写作了会怎么样?
“那将面临着与现实世界赤裸裸地相对”,她为此痛苦,甚至觉得恐惧,“好像我在这个世界上将会失去一个能容纳我的安身之地。”
“人生会经历一些暗黑时刻,可是你会非常努力的、非常艰难的朝着理想的人格一点点去靠近,这个过程别人可能体会不到,但在漫长写作中,真的是能感觉到这种来自于精神力量的光芒,是可以照亮一个人的。”她庆幸遇到写作这种适合她的生活方式。
不管是多么美好、多么充实的生活,你在经历它的时候,它也正在逝去。
“但文学变成了生命的一个遗存、变成人生的一个痕迹、变成对时光的一个挽留、变成对你所经历的一切的纪念。”今年86岁的作家王蒙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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